第100章 心之所向
上首隐隐传来一声木屑碎裂的闷响，晏无波将头埋得更低，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从册子上时日来看是从康熙十七年开始记载的···”
话音未落，便被帝王的冷笑打断。
那笑声中掺杂着复杂的情愫，似乎除了剧烈的嘲讽和气怒以外，还有些压抑很久的心情在作祟。
帝王手中指点天下的朱笔轻巧地落于桌案之上，悠悠响了一声，却好像不止是如此。
许多事当时并未深究，可是现下便能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一幕幕在康熙眼前纷至沓来，犹如浪潮追逐奔流而来。
一切与她相关的记忆都是那样的清晰，却让男人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说到孩子时她总是不经意岔开，第一次康熙是没有意识到，可是后来次数多了，男人也还是会顺着她说下去，想着不要给她压力。
可是现在再品，只觉得那熟悉的精致眉眼间却是漫不经心和冷漠。
康熙凤目渐渐赤红，目光狠厉地吓人，垂在身侧的手捏紧自己腰间那个绣着九龙戏珠的精巧荷包。
当自己每每缱绻情深提及皇嗣之时，那女人到底是如何能够下这样的狠心。
这本记录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册子仿佛一把最锋利的刀刺穿了康熙心脏柔软之处。
晏无波仿佛能够听到帝王的心声，急忙补了一句：“还请万岁爷放心，微臣已经接了个药材丢失的名头，把太医院整个翻找了一遍，只找到了这一本···”
晏无波做事妥帖，专门寻了今日梁奇休沐之日严查，将这件秘事还是控制在几人之间。
他心中也打着颤，就算是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却没想到金殿之上的帝王能对皇后用情如此之深。
康熙在情绪影响之下，大脑涨得生疼，往后仰头倚在靠背之上，不自觉阖上了一双戾眼。
“呵，朕不信她这大逆不道之举是今岁才开始的，想来以前她也不会留着，定然是全都销毁了。”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把柄，恐怕以流筝心思之细密，是不会还留着存档的。
晏无波点头，难为万岁爷还有心思琢磨皇后娘娘心中所想。
康熙默然许久，晏无波便准备退下，他的任务就是将此事全貌上至天听而已。
说到底这件事也是看万岁爷如何处理。
若是想要严惩，自然可以治皇后娘娘一个欺君之罪，可若是想要瞒下来，也是随万岁爷的心意。
却忽然听见沉怒的声音：“依院首所见，这药伤不伤身，可会损及女子身体根基？”
都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梁奇是永寿宫的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往日的脉案自然也是做得让人挑不出错。
想必也是流筝吩咐让他如何说就是如何，简直是胡闹。
康熙哪怕是心中再如何的暴怒委屈，也还是向唯一知晓晏院首开了这个口。
他虽然没有不通晓医术，却也知晓是药三分毒，尤其是女子用来避子之药，服用过多更是容易有损身体。
就算是现下看不出来，也有可能是把病灶埋在深处，年轻时无事发生，等到年岁长了，症状才会显现出来，那时便是回天乏术了。
晏无波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帝王暴怒之下竟然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他很快神色便恢复正常，稍加思索，便有了御前答对的腹稿。
“回万岁爷的话，娘娘选取的药材种类繁杂，分量却轻浅，微臣还未想清楚这是用了何等的药方···”
晏无波从医经验丰厚，虽然不是专精于妇人科，却也是有所造诣，可是从未见过这样配药的。
然而药效如何不止能从所用的药材去猜测，更重要的是在服用之人体内是如何的状况。
晏无波捻起自己雪白的胡须，眉头皱了两下：“可是微臣为娘娘诊脉之时唯有第一日发现了些许寒凉在体内积郁，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现过。”
康熙心下稍松，又不禁嘲讽自己多事。
钮祜禄·流筝那么个人，怎么会愿意损了自己的身体。
而晏无波显然也有些在意这点，一不小心便说漏了嘴：“不过那位姑娘端上来的避子药微臣也闻出了几味药，应该都是温和的，应当是娘娘有些法子。”
康熙眼神一厉，抓住了要点：“何时的避子药？难道是朕传召你入宫当日，岂非就是竹月端上来的补药？”
他胸口再次翻滚起一阵燃烧的怒火，脸色却铁青，永寿宫上上下下就是这样的欺瞒君主，罔顾圣意。
康熙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你为何当日不揭穿？”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就算是再谨慎行事，也难免遇到了主子们心情不虞时的迁怒。
晏无波磕下头去，面对帝王的质问，他也唯有说实话，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就怕被康熙误认为是要隐瞒君王了，这样的罪名他还承担不起。
“请万岁爷饶命，都是奴才想岔了，顾念着宫中还有太子爷，也许您不想让皇后娘娘生下嫡子···”
他点到为止，不敢再往下接着说了，而是等着头顶上万岁爷的宣判。
他看不见的地方，帝王深深屏息，眼中闪过难懂的情绪。
恐怕宫中这样以为的人不少，也许都会认为是他忌惮钮祜禄氏前朝的势力，才不想让皇后有子。
就连是永寿宫的独宠，也可以被理解为他在虚与委蛇。
可是谁又能知晓，倘若真是顾忌前朝势力，他根本就不会临驾永寿宫。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在真心期待着能和她有个孩子，盼着能娇妻爱子揽入怀，将他和流筝连得更加紧密。
只要想到这里，什么劳什子的前朝局势，后宫争斗，他都可以忽视。
哪怕是知晓前朝后宫都难免会人心浮动，太子储君之位不稳，引得朝野震荡。
可惜康熙就算是清楚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也敌不过心之所向。
这些可能导致的后果他可以一力承担，哪怕是再大的风潮，他也有自信能摆平，把她和孩子护在身后疼宠。
可惜，康熙面色阴沉的咬牙。
她似乎都不想给出这个机会，不惜偷偷服用避子之物，也不愿意给他生下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