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魁
这一睡，便是一上午。
戒尺刚一落下，一个个孩童便争先恐后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眼睛大的眼睛小的……
趴在桌上熟睡的黎音很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成为众矢之的。
“她是谁？竟然在学堂外面睡觉？”
“真是太没规矩了，我们一起来教训教训她！”
一个小男孩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主意，于是，几个脑袋立刻凑到了一起，小声地嘀咕着什么，接着就看到两个学童手里拿着毛笔，蘸了墨汁往黎音的脸上抹着。黎音正忙着会周公，睡得正香，感觉到脸上的不适后便伸手挠了挠脸蛋，翻了个身，恰巧露出了另一侧的脸。最后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捣乱的学童才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后来当墨华看到她的时候，愣是没有认出她来。
“夫子！”黎音醒后，顶着满脸的黑墨汁兴奋地看着墨华。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墨华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继而托起她的下颚细细打量着这张脸蛋，说道：“你怎生成了这副模样？”
他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黎音听后一愣，伸手就朝自己的脸上摸去，看到的是满手的黑色。
“咦？”她脸上怎么会有黑色的东西？
墨华轻叹一声，将她带到了不远处的水塘边。
透过清澈的湖水，黎音这才看到自己那张被墨汁涂得乌漆麻黑的脸。越看越觉得好笑，她俯下身来，脸慢慢地靠近湖面。
“小心。”趁她还未跌进水塘，一旁的墨华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她的衣服。
黎音惊魂未定地看着湖面，墨华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方布：“快些将脸洗干净，一会儿我便教你认字。”
一听到认字，黎音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接过方布就开始清洗着自己的面颊，不多时，白里透红的两个脸蛋便又重见天日。
墨华将她带到了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黎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还未站定墨华便大手一挥，顺势将她从地上抱起，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似乎是从来没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黎音有些不安分地动着，引得身边的墨华侧目：“怎么了？可是坐得不舒服吗？”
黎音慌忙摇着头，一张脸蛋红扑扑的，眼里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墨华只当她是小孩子的好奇心发作，怜爱地摸了摸那稻草似的头发，这才发现有一个发髻快要松散开来。他稍稍卷起衣袖，重新将那发髻扎好。
“今日，我们便从数字开始学起，这一横便是一，两横便是二，三横便是三……”大手覆着小手，树枝在土地上写出了几个笔画。
“我知道我知道！”黎音写到一半忽然涨红着脸喊起来，“四就是四横！五就是五横！”
看到她歪歪扭扭地在地上画出了一道道横线，墨华有些忍俊不禁：“那万字呢？”
“万的话就是一万横！”黎音举起了双手，“夫子夫子！黎音真是太聪明了！”
“哦？那你写一个万字给夫子瞧瞧。”
黎音立刻在地上画起了横线，一、二、三、四……一直画到了第十九根，她才忽然停了下来。
一旁的墨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夫子。”
“嗯？”
“万字太难写了！一点儿也不简单！”黎音撅着一张小嘴，胡乱地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要不您就换个字吧，嗯……咱们就写个九好不好？”
被那天真的童言所动容，墨华低低一笑，却引来小家伙的注意。
四目相对，一处兴奋澎湃，一处平静无波。
“夫子，你长得可真好看。”黎音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那阿音觉得，何为好看？”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黎音拧紧了眉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就当墨华以为她不再思索时，黎音突然张口道：“我常听人称呼月姐姐为美人，好看的人才被叫做美人，所以，夫子就是美人！”
听完她的解释，墨华眼底的笑意加深，顺下去问：“月姐姐是何人？”
这一次，黎音自信一笑，未加思索地脱口而道：“是怡红院顶有名儿的花魁！”
一抹浅笑消逝在嘴角，墨华摇了摇头，拿过她手中的树枝，快速地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夫子写的是何字？”黎音伸长脖子仔细地研究着这两个笔画繁多的字。
墨华教着她一笔一划地书写着，神情专注而严谨，说道：“这便是你的名字。”
如此反复了不下几十遍，直到黎音能够独自完整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墨华方才欣慰一笑。
“夫子！我今天记住了很多字！”黎音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两只小脚稳实地落在了地面上，“用不了多久我也能读诗啦！等我能够读诗了，我第一个就读给娘亲听！”
“怕是明日便忘了。”温和的语气里透着几丝无奈。
“夫子放心！黎音肯定能够记住，若您不放心的话，明日可以抽我默字，我定不会让夫子失望！”黎音鼓着腮帮子，淡淡的眉毛此刻仿佛竖了起来，一副立下誓言的模样。
太阳落在了西边，眼看着就要染红半边天际，和煦的阳光下，墨华那张俊脸被映衬得格外清朗祥和，丝毫不见了初见时的冷冽与清贵。
黎音笑嘻嘻地望着他，忽然，一抹余晖触及她的面庞，这才幡然惊醒。
“糟了！”她惊呼出声，慌忙背上竹筐，“夫子黎音先回去了，要是晚归的话娘亲会担心我的！”
说罢，那道瘦小的身影便跌跌撞撞地往远方跑去。
不远处的树荫下，纪老静静地看着方才的一幕，抬起右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白须，继而踱步走了出来。
“想不到君上对这小娃娃如此上心，倒真是少有之事。”纪老悠哉悠哉地从树荫下走出来，那三尺白须遮去了他嘴角的笑意。
墨华望着那道远去的白影，隐匿在袖袍里的手指微微动着，片刻后，他忽然蹙眉道：“纪老，我算不出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