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入地狱
机舱内。
林非面沉如水，往日的嬉皮笑脸早已不见了踪影。
现在机舱里的情况非常糟糕，乘客中不断有人在这红黑色的浓雾中变为失去理智的怪物，然后用利爪和骨刺撕碎着身边所有可以撕碎的肉体。
林非不断地使用自己的空间之力禁锢住这些恶鬼，但是鬼化就像是一场在乘客中蔓延的瘟疫，使得前一秒钟还如羔羊般怯懦惊恐的普通人，却在下一秒变成了羊群中肆意杀戮的恶鬼。
林非哪怕反应再快，也显然无法在第一时间就控制住人群中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嗜血怪物。
伤亡迅速扩大。
尖叫声，惨嚎声，哭喊声，咆哮声，一时间汇成了来自地狱的冷酷乐章，在这无法逃脱的空中囚笼中不断回荡。
终于，在经历了最开始的极度混乱后，林非暂时稳定住了局势。
机舱内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端，是数十个无法动弹的怪物，它们爪间挂着一些残留的脏器，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吼声。
而另一端，则是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幸存乘客，他们互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惊恐的目光左右扫视，生怕旁边的人变成怪物后将自己一分为二。
林非此刻就伫立在机舱的中间，他的体表温度高得吓人，身上升腾着汗水蒸发的白色水汽，余下的汗水顺着额头不断下淌，滴落在了地板上的血泊与尸骸上。
持续地使用空间能力禁锢这些恶鬼，他的精神力早已消耗到了极限，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不断传来的剧烈胀痛令他几近晕厥。
“奇怪，我的精神力为什么消耗得这么快？就算禁锢恶鬼需要消耗数倍于普通人的精神力，也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疑惑在林非脑海里飞速掠过，但他却无暇去寻找原因。
他一只手无力地撑在旁边的座椅上，有些模糊的视线无意间瞥到了角落里一具中年女性的尸骸。
是那个已经沦为恶鬼的小男孩的母亲。
林非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了方才的一幕。
数分钟前。
就在林非发现近在咫尺的小男孩已经变成狰狞的恶鬼时，平时训练所产生的战斗本能使他条件反射式地向其发起了攻击！
他右手周围的空间瞬间扭曲，裹挟着仿若能够撕裂一切的锋锐力量，向着恶鬼面门极速刺去，速度之快，居然在空间中划出了一道破碎的轨迹！
然而令林非没有想到的是，旁边小男孩的母亲居然抢先一步拦在了他与鬼化的小男孩之间！
林非硬生生地刹住了突刺的右手，并且强行收回了手间破碎空间的力量，力道的反噬令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皱着眉头看向这个愚蠢的中年女人，厉声呵斥道：“你疯了吗？！急着送死？！”
女人的双手死死抓住了林非的手臂，她的脸惨白得像是一张白纸，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嗫嚅着：“不……不要……伤害……我的孩子，请……请一定……救……救救……他。”
说完，她剧烈地咳嗽着，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淌下，咳出的血滴在林非的脸上留下了点点红斑。
林非一愣，视线向下望去，顿时脸色大变。
就在女人的腹部，一只布满倒刺的利爪残忍地穿透而出，破碎的血肉和布缕在倒刺上交织勾连，飞溅的血液如同星罗棋布般溅射在了座椅和林非的衣服上。
女人身体微微一颤，腹部的鲜血便在她洁白的衣服上浸染开去，仿佛一朵正在绽开的妖艳玫瑰。
小男孩所化的恶鬼，就这样刺穿了那个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会保护他的女人。
林非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接受过无数地狱般的实战训练，也在各种模拟场景中锤炼过自己的内心，但他此刻的脑海里却依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眼前的女人，双手如同钢铁一般死死钳着他的手臂，明明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抗衡的坚毅。
她那决然的眼神让林非知道，他不答应，她不松手。
寒风，再次灌入了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机舱，吹得人心里一片冰寒。
林非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女人的双眼，面色郑重地说道：
“我答应你。”
女人瞳孔里那丝微弱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
她的头缓缓耷拉了下来，方才死死钳住林非的双手此刻也已经松开，无力地垂落在了身体的两侧。
她的尸体就这样在那只冰冷坚硬的利爪上悬挂摇晃着，像是宗教油画里所描绘的某种奇怪的血腥祭祀。
小男孩所化的恶鬼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吼叫，刺穿女人腹部的利爪猛地一挥，女人的尸体便被轻盈地抛飞了出去。
“砰——”
尸体重重地撞击在了角落的舱壁上，然后慢慢滑落到了地板。
她已经彻底断绝了生机，只在舱壁和地面上留下来一条扎眼的鲜红血迹。
林非脸色冰寒，识海中磅礴的精神力如同决堤的江河水一般倾泻而出，将小男孩所化的恶鬼包裹起来，而他所掌控的空间之力则如同游鱼一般穿行其间！
小男孩所化的恶鬼被这股禁锢之力压制得动弹不得。
它的利爪剧烈颤动着，似乎是想要挣脱这恼人的枷锁，满是尖牙与涎水的嘴里不断发出野兽的嘶吼，暴虐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林非这个始作俑者。
林非毫不怀疑，一旦它找到机会突破了自己施加的空间枷锁，必然会第一时间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他注视着恶鬼的眼睛，心中却是突然一颤。
在那嗜血狂暴的瞳孔之下，他居然捕捉到了一丝最清澈纯粹的悲伤与迷茫。
那种不敢面对现实的弱小与躲闪，如同一簇将要熄灭的火苗，埋藏在了狂暴所化的火山之下。
这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在这尊强大到能够撕裂钢铁的躯壳之下，所囚禁的却依然只是那个无助哭泣的小男孩。
他的意识被完整的保留着，但却无法控制得了自己的身体，他犹如一个铁窗后的囚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以一种最残忍蛮横的方式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安雅，难道横渡蜀道时鬼化的人都还有自己的意识吗？”林非对着空中大声喊道。
“不会！蜀道的鬼化是一种从灵魂到身体的彻底改造，绝不可能还保有原先的意识！”飞机广播里传出了方才驾驶舱中出现的女声。
“那么今天，咱们的资料库可能得要更新了。”林非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些鬼化的乘客，可能意识都还保留着，只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什么？！你确定吗林非？”
“我确定。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蜀道鬼化！这红黑色烟雾很可能是某种鬼化诱导剂。”
林非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人都还有救，我会用空间之力禁锢住它们，直到兮部支援的同事赶到。”
“可是如果不解决掉它们的话，你需要持续消耗大量的精神力来维持禁锢之力，可能根本无法坚持到最后！”安雅急切地说道。
林非看了眼角落里那个女人的尸骸，眼神坚毅：“我要试试。”
……
“林非！林非！”
安雅焦急的声音从机舱广播中传出，将林非从数分钟前的回忆拉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我没事，安雅，我没事。”他虚弱地说道。
“林非，再坚持几分钟！罗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希望罗老能赶上吧，因为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可能得拼命了。”
林非撑在座椅上的手臂微微发力，身体便再次变得挺拔起来。
他猛地一咬舌尖，其间传来的痛楚瞬间压过了太阳穴的胀痛，重新清醒的大脑再次在自己的识海中搜寻着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精神力。
“林非，你的精神力已经严重透支。如果你还要强行抽调精神力，不仅不能成功，你还可能因此完全丧失你的能力！”安雅焦急的声音在整个机舱里回荡。
林非平静地望着不远处的摄像头，心平气和地笑道：“没办法呢安雅，谁让我承诺了别人？早知道是这样，这次实习我就偷懒不来了，嘿嘿。”
“林非！我命令你停下！”
林非没有再回答。
他朝着摄像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转头望向了机舱另一端数十个张牙舞爪的狰狞恶鬼。
在林非极度虚弱的这段时间里，它们不少已经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
小男孩所化的那只恶鬼更是冲到了林非的面前，锋利的爪尖到林非的眼睛甚至只剩下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真是的，每次都搞得这么惊险……”闻着恶鬼爪尖传来的血腥味，林非轻轻说道。
“不过这下，应该能撑到罗老来了。”
他单手向前一指，识海中的最后一丝精神力便被蛮横地榨取而出。
这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比起先前澎湃涌出的精神力而言，在强度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它们却仿佛是林非的分身一样充满了灵性，顺着他的手臂，精灵般融入到了周遭的空间之中。
“这是……守识之灵？”安雅的声音变得骇然起来，“林非你疯了吗？！守识之灵是你识海的根基，将它抽调出来，你会变成一个白痴的！”
“安雅，你咋还骂起脏话来了？”林非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没办法，不这样我可压榨不出来精神力了。”
“这真的值得吗……”安雅喃喃的声音里透着复杂的情绪。
林非没有回答，他前伸的手掌猛地一握。
只见周围的空间不断荡起了微弱的涟漪，一层像是透明肥皂泡的薄膜瞬间便将所有的恶鬼包裹在了其间，而眼前这只恶鬼快速袭来的一爪……击中的居然是它自己！
这只嗜血的怪物一时间也愣了神，它看着包裹住自己的透明气泡，试探性地向左探出了爪子，却疑惑地发现自己的爪子从右边的透明薄膜中伸了出来。
它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粗壮的下肢使劲一蹬，骨刺参差的身体便炮弹般向后快速退去。
然而，当它的背部触碰到身后的薄膜时，本来应该穿过去的身体却又从正前方的薄膜里退回到了“气泡”中。
有那么一瞬，它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后脑勺！
而在其他人看起来，它就像是跑马灯上的一个灯影，在这方小小的气泡里从前向后不断闪过。
“这可是我静心构建的彭罗斯之狱，在这方空间里，左即是右，前即是后，应该够你们折腾一会儿了……”林非疲惫地说道。
他此刻几乎快要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听觉也在不断地退化。
最开始他还能分辨出安雅的呼喊与恶鬼的咆哮，渐渐的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轻微的嗡嗡声，到最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完全的寂静，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林非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强行抽调出了守识之灵，人体的五感正在慢慢丧失。
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大脑似乎有着千万根细针在扎来扎去，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令他险些直接咬碎了牙齿。
“得，这次是真玩儿脱了……”林非喃喃自语。
他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无力地朝着前方的血泊倒去。
但是想象中的血花四溅并没有发生。
凭借着最后仅存的触感，林非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双手托住了自己。
罗夏终于赶到了！
“罗老……抱歉了……你交代的任务我没有完成呢……没想到，死了这么多的乘客……”
林非的话语断断续续，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罗夏看着晕厥过去的林非，轻轻说道：“孩子，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一边听着安雅的汇报，一边望了望四周尸骸横陈的机舱。
狰狞的恶鬼，瑟缩的人群，仿佛都在一瞬间退出了这个空间，唯有罗夏虚眯的双目中骤然升腾的熊熊怒火，在这惨绝人寰的空中囚笼里猛烈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