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共死
捡起根树枝往天空一抛，树枝落地时，指向了某个方向。
昭璃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也许反着来会有奇效呢？
不知不觉走了三个时辰，越往深处走遇到的妖兽就越多。昭璃身上符箓充足，不知不觉妖兽已经杀了上百，他们的内丹五颜六色，什么颜色都有，唯独红色只见过一次。
按照这个概率，她得在剩余时间内斩杀上万才能过关。
这显然不可能，她灵气不够，身上的符箓也不够，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
又行了一段路，在玉简上数字变作“贰拾”时，前方传来哗哗水声。
一汪飞瀑高悬，訇然鸣响，溅玉飞雪。
瀑布前是一潭湖水，湖边有血迹。
蹲下身子，昭璃捻起一小块沾上血液的泥土，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这大概率是人类的血液。
忽然，隐约有野兽的咆哮声从瀑布后传来。
瀑布俯身冲下，轰隆巨响，那咆哮声被遮掩了，听不真切。
略一思忖，昭璃在身上拍了张敛息符，手中捏着逃遁符，趟过湖泊，轻手轻脚朝瀑布后走去。
进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闯塔人，也不知道别人遇到红丹的概率几何，昭璃打算进去观察一下情况。
那人受了伤，状态也许不佳。即使有他有不轨之心，她也能凭借逃遁符及时脱身。
穿过水幕，背后是一个蜿蜒的山洞，瀑布将山洞与密林完全隔绝。
一进入山洞，绿色瘴气也散去不少，皮肤上隐隐的刺痛感消失了。
山洞里光线昏暗，咆哮声逐渐清晰。那是一只双眼泛着青光的冷铁鳄，周身包裹着铸铁铠甲般的硬皮，正暴躁无比地朝着某个方向狂吼。
从在昭璃的角度，看不到冷铁鳄的目标在哪。
仗着敛息符的实效还未过，昭璃又取出一张雷暴符，小心翼翼地沿着蜿蜒山洞往里走。
在某个瞬间，冷铁鳄的硬皮与瀑布水光折射下，她看到一抹身影。
那是一个白衫少年，腰右侧被豁开一条伤口，似是被尖利的爪子所伤，血液染红了白衣。
在这一刻，昭璃双眼豁然睁大，目光如箭，死死钉在那身影上，一颗心如被吊起，心跳声扩大无数倍，咚咚地砸在胸腔，几欲窒息。
心好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汩汩往外留着鲜血，昭璃如同溺水之人抓紧浮木般，一寸一寸向上看去——那个少年，皮肤白皙，棱角分明，乌发高束，左眼下有一颗小痣。
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副画面——
在一片黑暗中，少年双眼赤红，黑烟缭绕，眼看就要入魔，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他的魂魄。在他终于回神的一瞬间，她却手持一柄利剑，在少年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遽然捅穿他的心脏。
不！
不要！
在这一瞬间，梦境与现实交织，冷铁鳄后爪蹬地，下一刻便向少年扑过去，昭璃来不及思考，雷暴符瞬间脱手，直冲向冷铁鳄，鳄鱼被正面击中，冲撞得翻了好几个身撞回湖里，转身便逃。
没有半点追击冷铁鳄的想法，昭璃满脑子都是那抹血色的影子，脚步不听使唤的向他跑去。
跑到少年身前，她伸手往前一抓，却扑了个空。
下一刻，昭璃的腰被什么缠住，豁然一拉，她向旁边跌去。
那人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一手遏住她的脖颈。
冰凉的手紧紧掐住昭璃的脖子，仿佛只要有任何异动，就会毫不留情地拧断它。
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昭璃理智回笼，把灵气迅速灌入逃遁符。
在成功催发的前一秒，圈住她腰的那只手夺过符箓，扬手撕得粉碎。
下一刻，她感觉闭元穴一痛，这人竟然封住了她的灵力！
有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畔。
略带喑哑的清泠嗓音传来，“你，是谁？”
昭璃想要回答，但她的脖子被掐得太紧，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前一刻被那血色身影的幻象冲昏了头，以致于被这人封住灵气，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自己刚才，难道是中了幻术？
来不及思考，肺中久无空气，昭璃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倏忽，身后之人身体一僵，伸手摸向她的脸，在触到白纱时，一把扯下，仿佛还嫌不够，把她向后一拉，脊背紧贴他的胸膛。
缓缓倾身向前，那人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有些发颤，“陆、昭、璃？”
脑中因缺氧而发黑，昭璃没有听清楚，她想说话，艰难地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人身上却升腾起一阵浓郁的杀意，掐着她的手又添了几分力气。
脖颈被人死死掐住，昭璃的脸涨得发红发紫，突着一双眼。
她要死了吗？
瞳孔微微涣散，昭璃整个人好像被困在一片黑暗里。
黑暗中，自己手里的剑在滴血，少年捂住心口仰面倒在地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死死看向她，逐渐没了声息。
不……
明明中剑的是不是自己，她却感觉心脏也被刀枪捅开了大窟窿，鲜血淋漓。
不知何时，那人松了手，把她扔在地上。久违的空气钻进鼻腔，昭璃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像个虾米一样躬身蜷缩，昭璃眼里不住地冒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别的原因。
脑中像是有一团浆糊，搅得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紧咬舌尖，血腥味蔓延开来，昭璃灵台清明了一瞬，挣扎着起身，可眼前一黑，踉跄两步又摔倒在地。
闭元穴被扼制，浑身灵气无法调动，她的感觉糟透了。
撑着身体站起来，昭璃走到那人身前，拔出铁剑，直指那人心脏，狠狠前刺——
地上的少年，一身白衣染血，面色苍白，额前几缕发丝遮了眼，本应灿若星辰的眼眸黯淡无光。
在利剑要贯穿他心脏的前一刻，识海一痛，仿佛有一根长针刺穿太阳穴，扎进她的脑仁。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出这一剑。
手指一松，铁剑当啷落地。
眉眼恍惚的瞬间，少年翻身而起，循着声音捡起长剑，跃至昭璃身后，揽住她的腰，铁剑横在她脖颈前，咬牙切齿，“你又想杀我吗？”
少年喑哑的声音里带着恨意，如同小兽低声嘶吼，手中剑锋离她极近，只要稍一偏头，就能划破喉咙。
他为什么要说“又”？
自己明明是救了他，帮他赶跑了冷铁鳄。
不对，她当初看到的幻影，应该是替身术。
此人以替身术为饵吸引它的注意力，本人躲在一旁，准备在暗中下手。
最后，冷铁鳄被闯入的自己打跑，她却被他袭击。
自己不辞辛苦，救下的居然这忘恩负义的玩意？
指甲掐进虎口，昭璃强自镇定下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失了智，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闭上眼稳住心神，昭璃缓缓出声，开始与少年交涉。
她的声音极慢极缓，生怕刺激到少年某个神经，手抖握不稳铁剑，“这位好汉，我不是坏人。”
“你想啊，最开始你被冷铁鳄盯上的时候，我还帮了你，对吧？”
少年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呵。”他从喉间低低滚出一声冷哼。
手中剑非但没有拿开，反而更凑近了几分，“我怎么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昭璃心下发苦，努力向后仰着脖子，试图离剑刃远一些。
“当时你就藏在附近，发生了什么，定是能看到的对不对？”
“看到”一词说出口，昭璃意识到不妥。
方才借洞中幽光，她看到少年的双眸似生眼翳，毫无聚焦。
好像，他真的看不见。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他身上的杀意犹如实质，肆意释放着。
像是暗夜里的捕猎者，已经盯上了猎物，随时可能扑上去，用尖牙撕裂它的动脉。
昭璃霎时如坠冰窟，从天灵盖道手指尖，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浑身灵气像是一潭死水，任凭她怎么调动，都掀不起丝毫涟漪。
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昭璃低着头，额上不由自主地渗出汗珠，“你你先不要杀我。”
脖子前的铁剑灌注了少年的灵力，变得锋利无比。剑刃擦过她的头发丝，青丝倏地断成两截。
身后之人的身体贴着她，体温透过单薄的春衫传递到她身上，她却冻得手指尖都忍不住发抖。
她能感觉到，背后之人正在审视她。
在这股强烈的杀意下笼罩下，昭璃已经害怕得喉咙发烧，但还是疾速运转着大脑整理说辞，“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最初接近你是为了救你，被你控制住后，我催发的符箓也只是逃遁符而非攻击符。”
“即使我有恶意，我也无法威胁到你。你的实力在我之上，又对我充满警惕，即使解开闭元穴，我也无法对你造成伤害。”
铁剑闪着蓝莹莹的锋芒，即使她说道这个份上，他还是没有把剑放下。
她并不胆小，但是他对她的压制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昭璃感觉自己就是刽子手面前的一只小羔羊。
顿了一瞬，昭璃一退到底，“既然我对你没有恶意，又无法威胁到你，我们何不结伴而行？试练塔中举目皆敌，红丹难遇，我愿意放弃闯塔，做你的打手，把所有的红色内丹都给你。合我二人之力，保你入内门。不杀我，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这样，你可以暂时放过我吗？”
少年没有说话，昭璃低垂着眼眸，死死盯着剑刃，盯到自己眼睛发痛。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背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嘲弄的笑声，“你就这么不想死吗？”
昭璃目色坚定，“如果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我就想要试一试。”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有这一线希望？”
昭璃心猛地下沉，这个人非杀她不可了吗？
下一刻，那人微微侧头，面颊与她相贴，“放了你，也不是不行。”
少年嗓音中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似在温声细语地与她商量，可手中的剑，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的脖颈，“姑娘说的不错，试练塔凶险，我又是个瞎子，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不如姑娘做些什么，表示一下，好让我安心？”
“好，”纵使知晓他定会开出极难的条件，昭璃也答应得毫不犹豫，“你要我做什么？”
“不如你与我定契吧，”少年摩挲着她的脸颊，那里还有未干的泪痕，“要不，就定共死契如何？”
“若是我死了，你也不能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