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抢劫

    当李镇霆在市政厅开始跟着张教授走出吉普车时，教授说：

    “我现在不需要你，镇霆。我知道你很担心周倩。去看看她怎么样吧。”

    李镇霆驱车北上，穿过几乎无人的街道。天气越来越冷，树木和灌木的绿叶奇怪地耷拉着，毫无生气。他在住处停了下来。房东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他回答说，市长马上要宣布一件事，她急忙跑到收音机前等着。

    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他去了周倩家。

    他发现周倩和她的姨妈在暖气旁取暖。

    “这还不够，”李镇霆告诉他们。“我们得把炉子烧起来。有可能还会有暴风雨，我们要把窗户封严。”

    “7月分？暴风雨？王太太惊讶的叫了起来，她又被变幻莫测的天气吓了一跳。”

    周倩走过来站在他面前。“镇霆，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们。也许你认为你是担心我们，为了我们好，但是——我想知道。”

    “我先把窗户关上，”李镇霆沉重地说，“我马上告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把收音机打开，阿姨，一直开着。”

    在他看来，他在几乎完全黑暗的室外关窗户，双手被冻得僵硬。

    周倩似乎再也等不下去了，李镇霆把窗户都关好了，她走了出来。他听到她低沉而惊恐的叫声，转过身来，警惕着任何危险。但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东方的天空。那里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光亮。那是月亮——不过是一个放大了好多倍的月亮，膨胀到之前的几百倍都多，它那耀眼的环形山、平原和山脉，用肉眼看，清晰得可怕。李镇霆一时晕头转向，觉得那个不自然的庞然大物要向前倾下去压碎他们，然后周倩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痛得他忘了月亮。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叫道，她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歇斯底里的尖锐。

    王太太在门口叫她赶快过来。“是市长。他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李镇霆赶紧进屋，心里琢磨着，这事儿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头等大事。

    本来嘛，要是说世界末日来了，那得是海啸、火山爆发那种震撼场面。结果呢，却是王市长那带着害怕和不确定的声音给捅出来的，真是出乎意料。

    就算这时候，王市长还跟不少政治家似的，想方设法给自己找点“借口”。他说的话吧，前面总不忘挂上“张教授他们研究小组觉得”或者“根据科学资料显示”这类开场白，但终究还是把话给撂出来了。李镇霆心知肚明，王太太家里客厅里的那一片安静，其实就是整个镇子都被震住后的静悄悄的一个小角落。

    他也明白，用不了多久，大家伙儿的情绪就要像火山一样爆发。可这会儿，大伙儿愣是说不出话，就那么瞪大眼睛，满脸的惊慌，像是在求他给点安慰，可这事儿，他哪儿能办到啊。

    第二日清晨，太阳刚露头，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便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将在睡梦中的李镇霆猛然惊醒。他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会儿盹儿，待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更是僵硬得难以动弹。

    原来，昨晚天气特别冷，李镇霆已接连不断地往那破炉子中添了足足六次煤炭，然而屋内却依旧冷如冰窖，甚至连挡风玻璃都结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此刻的他，虽仍被浓重的困意笼罩，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祥之事即将降临。尽管如此，这股邪恶之感尚处于混沌状态，并不十分明晰，李镇霆只是本能地强打起精神，动作迟缓而又机械地朝着电话走去。

    当耳边传来张教授熟悉的嗓音时，他的大脑才逐渐恢复清明，昨日发生的一切也随之涌上心头。张教授的话语简洁明了：&34;镇霆啊，你方便过来一趟么？我现在在胜利广场这边，可能遇到点麻烦事儿。&34;

    李镇霆毫不犹豫地回答道：&34;好的，我马上过去！&34;言语之间透露出坚定与果敢，这是他的责任。

    他挂了电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痛苦地调整自己，意识到今天与他生命中的其他日子有多么不同。他的手和脚都麻木了，他的呼吸在房间里微微发闷。不一会儿，他动了动身子，急忙走到地窖里，在那里挖了挖去年冬天剩下的一点点煤渣。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上楼梯，每一步都似乎承载着无尽的疲惫和忧虑。当他来到楼上时，发现周倩也正站在那里，宛如一道孤独的剪影。她身着宽松的睡衣，外披一件皮质大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那双眼眸仿佛被一层浓密的阴影所笼罩，显然昨晚并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34;电话把我吵醒了,&34; 周倩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与困倦。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些答案，但又不敢过多追问。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让人不禁心生好奇。

    其实，询问这个电话是否带来了坏消息本身就是一件荒谬可笑的事情。因为他们如今都深陷于一场可怕的噩梦中，生活早已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面对这样的现实，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好消息呢？

    他默默地看着周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沉默片刻后，他只是简单地告诉她：“张教授需要我一阵子。”言语间流露出些许无奈与决绝。

    接着，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周倩搂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他低声问道：“你现在没事了吧？”这句关切的话语如同一阵轻风，轻轻拂过周倩的耳畔，却在她心底掀起了一片涟漪。

    “是的，镇霆。我没事。”但她的声音遥远而疲惫，毫无生气。

    李镇霆没提头天晚上的事，也没说市长发布末日宣言之后那段时间。在他那天所有倒霉时候中，这会儿最倒霉。王太太按他想的做了，他能用酒精应付，可周倩没有。她就那么坐着，用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眼神看他。市长把工业研究实验室的所有真相都告诉他了。解释张教授的话为啥有权威，这很有必要。李镇霆真希望是自己把这事告诉周倩的。面对世界末日，这好像不是啥重要事，但他觉得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王太太发疯一样控制一切，他当时没办法跟她说，后来她也没跟他说。现在，今天早上又见到她，李镇霆遇见她以来，头一回对自己和她都没了信心。

    “待在屋里，让炉子继续烧下去吧，”他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说完，他轻轻地吻了吻她那柔软的脸颊，她则静静地站在他的臂弯里，宛如一朵淡雅的百合，既没有丝毫的屈服，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看着她如此冷静而坚强，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无奈。他近乎绝望地低声呢喃道：“千万不要放弃啊，周倩。无论前方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我坚信我们一定能够找到那个答案的。”

    她微微颔首，表示回应，轻声说道：“嗯，我知道。一路小心……”话音未落，她便毅然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

    此刻，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氛围。李镇霆默默地注视着她渐行渐远，最终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独自走出门外，踏入了这个寒冷刺骨的清晨之中。寒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耳畔，仿佛在嘲笑他内心深处的无助与迷茫，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义无反顾地朝着远方走去……

    天还有点儿黑，阴沉的太阳才露了个头，像个胖嘟嘟的小怪物，摇摇晃晃地从东边升起。他给吉普车的散热器加好水，前一晚他把水箱放空了。他发现车里静悄悄的。磨坊的汽笛声、运货卡车的声音、机车在十字路口的争吵声——统统都听不见了。现在孩子们也不吭声了，他们似乎有点怕这红色的、寒冷的黎明。玫瑰全枯萎了，夏天的灌木和树木也被霜冻染成了黑色。李镇霆开着吉普车在主街上行驶，街道上空荡荡的。一夜之间，小镇变得死气沉沉，像座大坟墓。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开始冒烟了，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偶尔会透过结了霜的窗户，用苍白的脸盯着吉普车，看它在寂静中嘎吱嘎吱地驶过，附近的饭店还是很热闹，显然是很多人都在通宵喝酒了。

    李镇霆意识到这个小镇正在消亡。燃料很快就会耗尽，没有它，生命就无法度过这些痛苦的夜晚。一种彻底绝望的感觉席卷了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小镇本应在历史上最令人震惊的灾难中安然无恙，却在寒冷中惨遭毁灭。

    隐约地，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想法开始形成。这稍微缓和了他的绝望，但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已经拐进了红星 街，胜利广场就在他面前。在这个寂静而死气沉沉的小镇里的那个地方，已经有了足够的生命和喧嚣。

    警察们神情严肃地在宽广空旷的广场四周拉起了一道长长的警戒线。他们如临大敌般面对着眼前这群面容扭曲丑陋之人，尽管这些人仍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但一场风暴显然正在酝酿之中，出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李镇霆站在人群之中，目光扫视着四周。突然间，他的眼神停留在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上。那些曾经在温暖宜人的夏夜，惬意地坐在自家前廊上与邻居们谈天说地、其乐融融的人们，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工人、商人和家庭主妇们——这些原本诚实守信、品行端正之人，此刻却因严寒的侵袭以及对死亡的深深恐惧，仿佛化身成了一群凶狠残暴的野狼。

    张教授在院子里遇见了他。一个忧心忡忡的警官和煤场的主人焦厂长跟在他身边。

    “他们开抢劫煤炭 ，”张教授说。这帮可怜人，当时是夏天，他们没有多少燃料。他们中的一些人昨晚为了活命把家具烧了。”

    焦厂长焦急地说：“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现在，他们会首先相信你们这些科学家。”

    张教授点点头。“你跟他们谈谈，镇霆。你比我更了解他们，他们会更信任你。”

    李镇霆一脸不屑地说道：“去他妈的！而且，就算让我跟他们说话，我又能说些什么呢？难道要我告诉他们：‘都给老子乖乖滚回家去，老老实实被冻死算了，像个真正的爷们那样，千万别整出什么龌龊不堪的场面来。’哼，他们肯定爱听这话！”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教授突然开口道：“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我们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种坚定和自信。

    李镇霆的脑海里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念头猛地蹦了出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张教授，两人对视一眼后，他便明白过来——原来老张教授心中早已有了相同的看法，而且比自己想得更早、更为透彻明晰。

    这让李镇霆原本有些灰暗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那般令人振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微带着些激动：“穹顶之城……”这个词语从他口中轻轻吐出，却仿佛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张教授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没错。到了晚上，它能够储存大量的热能。这一点我们已经亲眼见证过了。而这也正是建造这个圆顶的初衷所在——具体是多久之前呢？先不去管它了。这是我们目前仅有的能提供些许温暖的庇护所。我们一定要前往那里，镇霆，包括我们所有人在内。动作要快！我们实在不能继续在这儿熬过更多个寒夜了！”

    “可是他们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李镇霆面露忧色，“如果 他们真的去了，等他们见到那座城市，发现地球已然成为一片死寂的世界，又将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呢？”

    张教授一脸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等真的等到了那天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当务之急啊，是先给这群人一点盼头。你们就跟他们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用不了多久就都平安无事啦！具体咋说随你，反正得先把人打发走！”

    李镇霆见状，二话不说蹭蹭几下爬到旁边一个较高的平台上 ，稳稳当当站定后俯视着底下的人群。刚一开口，就遭到了外圈群众愤怒的骂声 。然而，李镇霆并没有退缩，而是扯起嗓子继续大喊，甚至直接点出了一些他熟识之人的名字，并严令他们必须听从指挥——不得不承认，对于调动群众的情绪李镇霆做的还不错，但其实他此刻的心跳速度和街道上那些惶恐不安的男男女女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