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城
“镇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在他身后，周倩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宛如一道晨光穿透了晨雾。他能够感觉到，这不仅仅是询问，更是一次不容逃避的呼唤。他知道，对于周倩，他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轻易地选择逃避或敷衍。
她不懂科学，那些深奥的、关于时间扭曲和破碎的连续体之类的概念，从未在她的脑海中留下过痕迹。但正是这样的她，却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了解他，了解他的梦想、他的困惑，以及他面对未知世界时的挣扎。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周倩那双充满好奇和期待的眼眸。他知道，这一刻，他需要给她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让她理解，甚至能够触动她内心的答案。
“那些原子弹在小镇上空爆炸的故事，是真的吗？”周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沉重。
“是的，”他说。“是真的。”他看着她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急忙接着说：“没有人被杀。城里没有辐射影响，根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肯定有什么事儿发生了。”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来。”
“嗯，有些事情我们还不确定。张教授和我现在要去调查它们。”他抓住她的手。“我没时间说话，但是……”
“镇霆，”她说。“你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现如今，他不得不面对那个一直让他心生恐惧、希望永远推迟的必然性，那就是周倩迟早要了解他的工作。万一她知道了，她会怎么看待他呢？他心里没底，一点都不确定。他窃喜自己还能再拖延一阵子。
他笑了。“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待在家里，周倩，答应我。那样我就不会担心了。”
“好吧，”她慢慢地说。然后，突然喊说：“镇霆……”
“什么？”
“没什么。小心。”
他吻了她，然后跑回吉普车。谢天谢地，她不是那种冲动的人。那样的话，她现在就会忍无可忍了。
他爬上车，开车去了实验室，一路上都在想这对周倩和他自己会有什么影响，他们俩明天还是后天都能活着，如果能活着，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阴森、冰冷的思绪，又因悔恨而痛苦。在这场噩梦发生之前，他已经把这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了。孤独将会全部结束，无根的漂泊将会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他将重新拥有一个自父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过的家，在现代世界里，一个人能享受到的最大的安宁。他会拥有一个男人需要的正常的东西，让他保持稳定，让他的生命有意义。而现在……
张教授在实验室外面等着他，手里拿着盖革计数器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其他仪器。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吉普车里，然后穿上皮衣，爬进李镇霆旁边的座位。
“好吧，镇霆——我们到北面的山上吧。我们从山上往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城镇的北部发现了一个路障，还有警察站岗。在那里，他们被耽搁了，直到市长打电话来，仓促地授权张教授和李镇霆出去“检查污染地区”。
吉普车沿着郊区绿色小农场之间的一条水泥路行驶了不到一英里。然后，道路和绿色的农田突然结束了。
“好的，镇霆，我们前往北面的山峰吧。从那里，我们或许能更清楚地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城镇的北部遇到了一个路障，旁边还有警察在站岗。在那里，他们被暂时拦下，直到市长打来电话，急切地授权张教授和李镇霆前往“检查污染区域”。
吉普车沿着郊区的一条水泥路行驶，道路两旁散布着一片片金黄的玉米地。行驶了不到一公里后，道路和那片丰收的田野突然消失无踪。
在这清晰可见的分界线上，广袤无垠的赭色平原如波涛般向东西方向延展而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这里一片荒芜，毫无生气，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般。没有一棵绿树能够给这片土地带来一丝生机与活力，也没有任何一抹绿色能打破这种沉闷和乏味的色调。有的只是那一望无际的赭黄色灌木丛，它们稀稀拉拉地散布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之上；还有那漫天飞舞的尘土，以及永不停息的狂风。
张教授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手中的仪器，眉头紧锁，口中喃喃自语道：“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继续前进吧。”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平野上回荡，显得格外孤独与坚定。似乎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对科学的执着追求才能支撑他不断前行。
在他们前面，低矮的小山耸立着，憔悴而光秃秃的，上面是广阔的天空，一片寒冷的黑暗紧紧地压在地平线上。暗淡的太阳，暗淡的星星，在它们下面，除了风凄厉的呜咽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吉普车的发动机嘎嘎作响，轰鸣着，车身在凹凸不平的赭石平原上蹒跚而行，吉普车载着他们进入死寂的大地的寂静中。
李镇霆如同雕塑般全神贯注地紧握着方向盘，直到双手传来阵阵刺痛。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前方的地面，不放过每一块岩石，驾驶着吉普车，小心翼翼地穿过浅浅的沟壑，仿佛宇宙中只剩下这机械的动作。他甚至有些羡慕吉普车，在世界末日依然能泰然自若地嘎吱嘎吱行驶。这场景让他不禁觉得有些滑稽，嘴角微微上扬。
张教授的手指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夹住他的肩膀，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也带来阵阵疼痛。“别这样，镇霆。”李镇霆转头看去，张教授的面庞憔悴而灰暗，双眼写满了恳求。“对不起，”他赶忙说道。张教授微微点头，表示谅解。“我知道。我已经难受至极了。”
他们继续穿越无垠的平原，迈向低矮的山丘，那些山犹如从赭色尘土中探出的骨膝。须臾，吉普车爬上了一个平缓的斜坡，发动机发出噼里啪啦的轰鸣声。这熟悉的马达声，不知为何，更凸显出一个事实：他们被世界尽头的静谧和红色的暮霭所包围。李镇霆期盼张教授能说些什么，哪怕只言片语也好。然而，老人缄默不语，李镇霆自己的舌头也仿佛冻僵了一般。他犹如在噩梦中迷失了方向，除了开车，别无他法。
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啸从斜坡上向他们袭来，如惊雷乍起。两人皆惊得一颤。李镇霆的双手因冷汗变得滑溜溜的，他手忙脚乱地转动着吉普车的方向盘，目光所及，只见一个棕色的、毛茸茸的、约莫一匹小马大小的物体，在山脊上奔窜跳跃，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李镇霆赶忙放慢车速，直到身体不再颤抖。张教授轻声说道：“看来地球上还有动物——某种动物。你看那儿——”他指向那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一个深邃的小坑，坑的四周是一圈刚变黑的新土。“那东西在那儿挖土，或许是为了获取水源。地表干旱，它只能掘地取水。”
他们停下吉普车，仔细检查了坑和坑周围的灌木丛。矮灌木的树皮上有牙齿的痕迹。
“啮齿动物的牙齿，”张教授说。“比我们这个时代任何类似的牙齿都要大得多，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来。”他们站在冰冷的红光下，面面相觑。然后，张教授转身向吉普车走去。“我们继续走。”
他们继续往前走，爬上了山脊。他们又看到了挖掘者挖的两个坑，但这些坑都很旧，摇摇欲坠。太阳那盲目的红眼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李镇霆想到了一个受惊的、毛茸茸的东西，在很久以前曾经是人类家园的赭石荒原上大步前进。
他们来到低矮的山脊上，他把吉普车停了下来，这样他们就可以眺望远处那片灯火通明的平原。
张教授凝视着西南方向，然后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镇霆，你看到了吗？’”李镇霆朝那边看去，看见了。
那令人震惊的释然和喜悦！发现你和你的人民在一个没有生命的地球上并不孤单，那种狂野的喜悦！
在那贫瘠的平原上，耸立着一座城市，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这是一座由白色建筑构成的城市，宛如一个完全封闭的城堡，屋顶如冠，被一个透明的圆顶所笼罩，形成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气泡，宛如梦幻般的仙境。他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尽情享受着解脱带来的精致愉悦。尽管距离遥远，他们无法看清这座圆顶城市的一举一动，但仅仅是这惊鸿一瞥，已足以让他们陶醉其中。
张教授缓缓说道：“这里没有路。平原上没有路。”“或许他们不需要路。或许他们拥有飞翔的能力。”两人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试图在阴冷的天空中寻觅一丝踪迹，但天空中唯有风在呼啸，星星在闪烁，还有那带着美杜莎火焰王冠的暗淡太阳。
“也没有光，”张教授接着说。“现在是白天，”李镇霆回应道。“他们不需要灯光。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黄昏。他们已经习惯了很久。”他的心跳突然加速，几乎无法如往常般启动吉普车，只能紧张地可怕地转动着齿轮，然后猛地一拉离合器。“别紧张，”张教授安慰道。“如果他们在那里，我们不必着急。如果他们不在……”他的声音略微颤抖。稍作停顿后，他补充道：“那就更不用着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