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章 折羽
夏侯夫人拖着长长的铁链，亦步亦趋地走到姬无患身边，借着微弱的光线吃力地辨认着。
“公主，你怎么也来了？”夏侯夫人问道。
姬无患搀扶着夏侯夫人，哀伤且笃定的说：“我也是夏侯家的人，夏侯捷的妻子，自然要与夏侯家共存亡。”
夏侯夫人听了，不禁潸然泪下。
“真是作孽啊……”夏侯夫人默默地擦着眼泪。
狱中不断有鞭笞和哀嚎的声音传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死人被狱卒拖着扔出去。
“这些死人都是老爷的部下，跟着老爷很多年了。只要他们说一句夏侯婴投敌叛国，便可免一死。”夏侯夫人对着惊恐的姬无患说道。
“大王接下来，是不是要对付玄舟了？”姬无患担忧地说道，“太子没了夏侯少傅，就如同鹰隼失去一臂。季太傅虽说三朝元老，可他毕竟垂暮之年，可护玄舟几时呢？”
夏侯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先王后病故前，大王已经开始默默削减夏侯家的势力了。只不过现在时机刚刚好而已。你记不记得6岁那年接你进宫的那个人？”
姬无患道：“记得，那是我舅舅夏侯无疆。可是不久以后，我就听说他战死了。”
夏侯夫人点点头，道：“夏侯无疆是老爷的堂兄弟，老爷最初就是跟着夏侯无疆起的家。若说功高震主，夏侯无疆说是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夏侯家如今的权势不足夏侯无疆的一半。自那一天起我便知道，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
“难怪我的命格不祥，还能被大王留下活口。想必我这十六年的生命，是舅舅替我求来的。”姬无患无比感慨说道。
夏侯夫人点点头，道：“夏侯无疆当年请了方术士，说是养在夏侯家借运，便可避免幼女祸国。也是因为捷儿命格可以压住你的命格，因此才将你许给捷儿。”
姬无患想到夏侯捷，心脏便不由自主地抽痛。她抹掉眼泪，内疚地对夏侯夫人说道：“也许当初不留下我，便没有这些事情了。”
夏侯夫人咳了几声，道：“大王总会找一个理由的。”
吱呀——牢房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提着灯笼摸索着走到夏侯夫人的面前，颐指气使地说道：“罪妇夏侯李氏接旨——”
“恕老妇人无礼，垂首就死之人，只求一个痛快，任他天王老子来了老妇人也是起不了身了。”夏侯夫人倔强地说道。
“哼！你个老梆子。瞧好吧！”那人捏着鼻子骂道，“传大王口谕命夏侯夫人写下休书一封，除却公主与夏侯家的婚约，便可令夏侯家妇儿免死。”
“休书只有夏侯捷才能写。”姬无患焦急地反驳道。
夏侯夫人思索良久，于是起身调整了一下姿势，跪在那使者脚下。
“老妇愿意，请赐笔墨！”
姬无患立刻意识到这一封休书便可解救许多生命，自己的执念无需无辜的人来陪葬，她没有反驳的理由，只得默默地看着夏侯夫人写下休书。
往事一幕幕地从她眼前浮现——
六岁那年，她懵懵懂懂地知道夏侯捷并不是她的亲哥哥，伤心得哭了一个早上。夏侯捷知道原因，便从集市上买来各种各样的玩具来哄她，可是夏侯捷越是讨好，她越是伤心。
“我没有哥哥了。”小小的姬无患委屈地哭了起来。
夏侯捷把姬无患高高地举了起来，转了一圈又放了下来，这是他们最爱玩的游戏。夏侯捷柔声安慰道：“原来小不点是害怕没有哥哥才哭的啊！放心噢，你永远不会失去哥哥。哥哥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夏侯捷自八岁起便知道，将来要娶这个小不点作妻子。所以他的语气也特别笃定。
“你不许骗人。”姬无患奶声奶气地说道。
夏侯捷道：“我从来没骗过你啊！”
姬无患十三岁那年，宫中太后举办千秋宴，大臣的命妇入宫朝见。各位命妇想利用这个机会攀亲家，因此带来了自家的少爷小姐。这一举动，也太后是默许的。
姬无患悄悄去御园等着夏侯捷，却不料先看到了夏侯捷英雄救美的画面——艳荣手上捏着纸鸢，不慎从树上跌落在夏侯捷的怀中。
“夏侯捷，你干什么呢！”小小的姬无患叉着腰，死死地瞪着夏侯捷。
夏侯捷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艳容重重摔在了地上。
“公主不要声张。”夏侯捷拦住姬无患，压低声音说道：“你若是把此事闹大，定会损了艳容小姐的名节，我就非娶她不可啦！”
姬无患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艳容，又瞧了瞧夏侯捷委屈的模样，心便软了下来。
……
夏侯夫人停笔的动作把姬无患的思绪带回现实中来。
“公主，捷儿已经死了。”夏侯夫人绝望的说道，“公主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心里早已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你。若你跟着我们去了，我在下面没有办法和我儿子交代。公主，这大牢里太多无辜的人，你若是能救便多救几个吧。”
夏侯夫人跪在姬无患身边，姬无患不敢担此大礼，便也跪在了夏侯夫人面前。
夏侯夫人抬手拢了拢姬无患的头发，和蔼地说道：“大王定会再逼你同意和亲的事情，你便答应了吧。若是能够顺便救下其他人，我的心里也会踏实一些。留在荣国你和太子都难免一死，你若是去了华国，也许会为太子博得一线生机。”
姬无患默不作声。
夏侯夫人抱了抱姬无患，无比留恋地说道：“老爷难逃一劫，不必求情。我…真的太想我儿子了，我不能陪着你了。”
夏侯夫人自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狠狠地扎了下去。
姬无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夏侯夫人的惨状令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渐渐失去了意识。
当姬无患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寝宫。
小喜紧紧地攥着姬无患的手，哭着说道：“公主，您终于醒了。”
姬无患抬眼环顾四周，窗纱上贴满了红红的喜字，银珠色的床帷也被换作大红的绢纱，身上盖的被面儿也是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绸。
“我在哪？”
“大王已经昭告天下，将公主许配给华国太子赵宗承了。下月便出发了。”
“玄舟呢？”
“太子守了您好几日，刚刚睡着被抱回紫宸宫了。”
姬无患冷笑一声，道：“大王也太过急切了……他真的相信华国会把三座城池让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