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章 醉酒（下）
关灯后屋里陷入了黑暗。
寂静的夜里，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炕头对面的白墙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动，几枝萧条的树枝闯进光影里微微晃动着，像一场无人观赏的皮影戏。
林雨歌过了困意，无聊的一个人趴在被窝里静静地看着墙上的那些树影“表演”。那几条树影在表演什么？它们时而热烈地纠结缠绕，时而冷静地孤立沉默，它们在钟表滴答的走针声中，演绎着它们世界里的情感纠葛。林雨歌用她的小脑瓜尽力去想象，去沉浸，似乎这样能让她的内心短暂的平静下来。
突然，门外院子里响起了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音，踉跄的脚步声伴着醉酒男人含糊不清的咒骂声。
月光下林雨歌看到娘突然把被子蒙过头，接着被窝里传来娘低低的哭泣的声音。原来娘也一直没有睡着，她一直等待着，期盼着父亲能清醒的回家来，当她听到门外父亲的声音时时候，她就已经断定，父亲又喝醉了。
林母的期盼在一瞬间破灭，她最终还是崩溃了。
林雨歌的心也咚咚咚地急跳起来。
“哐当！”
是林父亲把自行车扔在柴垛上的声音。他踉跄着脚步走到门口，用拳头哐哐砸着破旧的门板
“开门！我回来了！”
停顿几下，屋里没有回应，他有些恼怒。
“哐哐哐……”砸门的声音更大了。
“快点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把门砸烂了！”
“娘……给爸爸开门吧！”
林雨歌知道父亲喝醉了，他喝醉是没有理智的，如果再不给他开门他真的会把门砸烂。
“我就不给他开，让他砸吧，家里已经破成这样了，就让他都砸了吧”林母带着哭腔扯着嗓子愤怒地朝门外喊道。
“哐当！”
“哗啦……”
随着一声巨响，林父真的一脚把门从外面踹开了。门栓哐当一声脆响，掉落在地，林雨歌同时也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林雨歌吓了一跳，赶紧窜出被窝。这个时候父亲已经冲进了屋里，林母惊恐极了，她捂紧被子呜呜地哭骂起来。林雨歌看到父亲伸出手要去扯娘的被子，她急忙扑到她娘身上护住。她吓得眼泪婆娑，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爸爸，求求你了，不要打娘啊”。
“雨歌你起来！我不打她，我就问问她，我敲了那么多次门，你娘她为啥不起来给我开门！”
林父气的脸色铁青，他双眼通红地瞪着林母，一张口满嘴臭哄哄的酒气。他的胸口因气愤剧烈地起伏着，林雨歌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父亲，她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忍不住为林母辩解“不是的，娘不是故意的，她害怕你喝酒，娘等了你好长时间……”
“起来，雨歌！”
林雨歌的话还没说完，林母突然撩起了被子。她挣脱林雨歌的保护，直挺挺地从被窝里跪坐起来。
林母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眼里的愤恨再也不似林雨歌平日里见到的温柔的母亲。她似乎也是豁出去了，不再躲避不再害怕。
林母伸出手指，咬牙切齿地指点着林父说：“对，我听见了就是不愿给你这个酒鬼开门，你咋不喝死在外边，你喝死了就不用一家人担惊受怕……”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林母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被气的脸色发白的林父，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好啊，你个酒鬼，你个该死的，你竟然打我的脸，我跟你拼了！”
说罢伸出手就抓向了林父的脸，林父躲闪不及脸上出现了几条血痕。林父伸手摸了摸脸，摊开手掌在眼前，手掌上的血迹彻底把林父的怒火点燃。他一把扯过林母的衣领，朝她的胸口捶去，林母力量虽敌不过林父但也不甘示弱，伸手朝林父身上抓挠开去。
林雨歌试图拉开两人。她哭喊着想让父母停下来，可是打红了眼的两人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几次上前都不知道是被谁推到一边。
林雨歌眼看着娘的眼眶被父亲打青，父亲的胳膊上又添几条抓痕，林雨歌既心疼又难过。她力气太小阻止不了两人，可是在这深夜里，家家户户都已睡下，她又该去找去谁帮忙阻止父亲。
林雨歌不知道怎么办，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哭泣。大爷家就在隔壁，二大爷三大爷住在自家屋后，在这安静的夜里，父母这么大的吵闹声街坊邻居还有几个大爷他们应该都是能听见的。
以前父亲喝醉回家和娘吵架几个大爷大娘还过来拉拉架，劝说一下父亲，有时把父亲拉到他们家教育一通。父亲喝了酒见到几个大爷也是认人的，他对大爷大娘客客气气，说些好话把人送走。人一走，他回头接着还是发起疯来，砸锅摔碗咒骂她娘，多次劝说不管用，后来大家也就装作听不见，没人来管了。
“雨歌，你爹这是又喝多了？”
林雨歌抬起头伸手擦了把眼泪，她惊喜地看见来人是大爷林强，后面跟着姐姐。姐姐衣服穿戴整齐，她们应该是被父母这边打架声吵醒了，林强把林雨歌扶起来捡起门边的一把扫帚怒气冲冲地朝屋里走去，林雨歌和姐姐赶紧跟上。
屋里一片狼藉。
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翻在地，炕上的被子也被扯到了地下沾满了泥土。林父林母还在撕扯着，林雪来到屋里看见眼前父母撕扯的样子吓得大哭起来。
林强进到屋里二话没说对着林父后背就是几扫帚，把林父都打蒙了。他愤怒地回过头，看到来人是他大哥，瞬间就变了脸色。他收起脸上的愤怒客气着：“哥，你咋来了？”
“哼！你还好意思问，你两口子三更半夜的能不能消停点，你这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喝点马尿回家闹腾啥？你看看把两个孩子吓得！”
林强气愤地坐在炕头上，指着林父的鼻头骂，林父低着头一声不敢反抗，林雨歌和姐姐林雪默不作声地悄悄地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
林母见有人来也收起了刚才的野蛮形象，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仰着头哭天抢地地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我的命真是苦啊，几千里来到这个穷家，生了三个孩子，没人心疼，欺负我娘家远啊……”
“好了雨歌娘！”林强打断了林母的哭诉“这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闹矛盾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今天我教训了老四，你也就别跟着闹腾……”
“啥？！你说我闹腾，我在家洗衣做饭伺候孩子我闹腾啥了，你们兄弟没一个好东西啊，就知道帮着自家兄弟，欺负我娘家远没人帮……”林母见林强指责她更不干了，哭天抹泪鸣不平。
“你胡说啥！这个家有谁欺负你，我晚上回来敲门了你为啥不给我开门？你要给我开门我会打你吗？”林父见林母火气朝大哥撒了去忙找理。
“我开门你就不会打我吗？我以前开门你少打我了吗？我就是不愿给你开门，你咋不喝死在外面”林母越说越委屈，哭的越来越大声。
“我打你，我为什么打你不知道吗？哪次喝酒回来你给我过好脸色，人家的爷们儿喝酒回家媳妇都是好好伺候着，你呢？回来就骂我甩脸子给我……”林父瞪着眼吼向林母。
“行，行，别的娘们儿好你找人家过日子去，我还不跟你过了！”
林母又气又委屈，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走。林强一看林母要走，赶紧拦住
“好了雨歌娘，大晚上你能去哪？这次是他爹错了我让他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林雨歌和林雪也围上前去，抱住林母乞求她不要走。
“走！让她走！”
看林母越哄越没完没了的样子，林父气不打一处来。醉酒状态下的他就觉得这女人不能惯，越惯越完蛋。
听了林父的话，林母不再犹豫，她奋力地推开林强和孩子们，不管不顾地跑出门去。
“雨歌快去找你娘去！”
林强一看林母跑了气愤急了。他挥起拳头朝林父后背就是几拳，“你个混账东西，她娘真走了你孩子咋办？”
林父不还手只是躲闪着，他还不忘反驳着“让她走吧，没她我过的更好……”
林雨歌没再听父亲接下来的话。她想着娘出门的时候没穿外套，秋天的夜里冷了，她得赶紧找到娘，不然娘肯定会冻感冒的。
林雨歌轻车熟路的在黑夜里的巷子里穿梭着。在黑暗里一段时间后她的眼睛早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分辨这是哪里是路哪里是墙，哪里转弯她也是一清二楚。
她按照林母平时走的路线快速地急步走着。她不敢跑，怕引起路上偶尔经过的行人的注意。过路的人互相都看不清样子，只能通过黑色的轮廓，走路的步伐，分辨出男女。
这个时间出现在路上的人大概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串完门准备回家睡觉的，一种就是在外面喝完酒准备回家的。不论是谁，当林雨歌与别人在狭小的漆黑的小巷里擦肩而过时，她都是低着头加快脚步穿过去，然后迅速与人拉开距离。
她害怕遇见熟人，怕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害怕别人知道她父亲又耍酒疯。她也害怕遇到坏人，她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遇见坏人，她是没有与坏人抗衡的能力的。但此时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找到她娘，尽管娘那么多次说离开最后也是回到了家里，但她真的害怕哪一天娘会真的狠下心离开她们。
她不能没有娘，她无法想象没有娘的日子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