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麻木，腐朽，自由的花儿凋谢
又是一场参杂着泪水的婚姻，一场绞杀生命的婚姻，云山里平日都不出门的老太太老大爷们今天都来了，他们都笑着在这人血馒头的喜宴上推杯换盏，大口说着祝福的话，如果祝福会折损阳寿我相信这群老东西绝对不会这么大方，至少不会因为一顿酒席就这么大方。
王家父子的脸都笑抽了，王瘸子更是没有个人形，没有一点形象，和村里的老大爷们喝着酒聊着自己过去的威风，王龙更是色眯眯的按耐不住自己的心，还没到时间就往新娘子的房子里跑，但总会被村里的女人给轰出去。
“没到时间呢，你着啥急，快出去！”
“我看看我媳妇！”
“哈哈哈！”
王龙被轰了出来，脸上有丝尴尬的冲屋里喊道。
宴席上，秀琴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周围三个椅子都是空的，一个是大妮的，一个是泉生的，还有一个是永生的。
屋里坐着的二凤在村里女人的围观下显得不安，她想透过红色的盖头看看窗外，她在等自己的哥哥，等哥哥来救自己，其实也不只是希望哥哥来救自己，他只是希望哥哥这个时候能够出现。
外面的热闹还在继续，杨老五在外面喝酒，喝了一会就说：
“时间到了，该让新娘子启程了。”
众人热热闹闹的吹着打着，二凤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门，来到一座小轿子面前，这轿子真的很小，只能坐下一个人只有一个小窗口，像是一个精致的小笼子。
在二凤即将上轿子的时候，大妮和泉生来了。
“等等！”大妮的这一声很响，周围人都寂静了下来，大妮气冲冲的跑到杨老五面前。
“爸，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天我才听见你去学校大闹了一场，现在这算什么！”
“妮子，你来了，你咋不来早点儿，这场都完了，走走去妹夫家，还有一场呢。”杨老五拉着大妮的胳膊正想开始出发。
大妮甩开杨老五的手。
“什么妹夫？为什么要把二凤嫁人！二凤马上就升学了，你知不知道！”
大妮的话引起了杨老五的不悦，他感觉自己被女儿在大庭广众下质问，有点下不来台，无能的怒吼道：
“你不要坏了你妹妹的大事，你要来就好好的，不好好的你就滚！”
泉生上前拉住激动的大妮，他怕自己媳妇突然会和老丈人打起来，这俩人目前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姐姐，你来了？”
人群中的二凤说话了，一袭红装的二凤中在人群中特别的吸引人的目光，可在嘈杂的人群中她又那么的安静，一时间大妮也没顾得上和妹妹说话。
“姐姐，你能来送我一程，我真的很开心。”
二凤的话显得那么多冰凉刺骨，令任何人听了都觉得有一丝寒意。
“姐夫也来了吗？”二凤问了问大妮。
“二凤，我来了。”泉生在旁边回应道。
“大哥呢？大哥怎么没来？”
二凤在问永生的时候，大哥两个字明显语气要高一点。
大妮挽住二凤的手。
“我的好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妮急的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太不容易了，真的就差一点就可以走出去了。
“姐姐，你还记得之前你说的吗？”
“这都是命啊！”二凤平静无奈的说道。
“姐姐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好吗？”
说完二凤就上了轿子，一路上吹吹打打，大妮和泉生跟着轿子心中特别的不安，她们都觉得自己眼前的二凤好像很陌生，二凤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的热闹，自己内心反而很平静，她用手摸了摸口袋，里面的东西让她很安心，到了王龙家里二凤又被送到了一间房子里，这就是云山的婚礼对女性的不公平，所有人都在海吃海喝热热闹闹，就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屋子里，不过这正和二凤的心意。
大妮和泉生陪着母亲，秀琴也给他们俩个说了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在二凤回来的第三天，王家父子就要求办婚礼，杨老五也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这时候永生也来了，他提了一把砍柴刀，进门就指着杨老五骂:
“杨老五！”永生用刀指了指王家父子说道：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还给他们，二凤不能嫁给他们家！”
屋外的嘈杂让二凤内心一震，她爬到窗户门口，掀开盖头看见了自己的大哥。
“混账东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捣什么乱！”杨老五怒斥着永生。
很显然他还没有分清楚局势，永生今天是来拼命的，他手里还拿着刀，在刀的面前一切的封建礼教都是虚的，手里拿着刀的人可不会听你讲什么废话。
永生挥刀砍在了喜宴的桌上，周围的人顿时像鸡窝里的鸡似的炸开，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永生，这里面有曾经骂过永生的，嘲笑过永生的，以长辈的姿态教训过永生的，此刻在拿刀的永生面前显露出来的都是恐惧，那种封建老骨头一看见钢刀就变软骨头的恐惧。
杨老五也被永生吓住了，不管自己这个父亲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他手里的刀毕竟是真的，他也不敢乱来，过了今天可就享福了，自己可不能搭进去。
王家父子想上前和永生套近乎，被永生怒吼了一声吓得伫立在原地。
“二凤，二凤，快出来。”
大妮趁机会叫着屋里的二凤，泉生干脆跑到门前把门打开，冲屋里的二凤喊到：
“二凤，走，跟姐夫回家。”
二凤从床上激动的跳下，跟着姐夫跑了出来，到院里看见的是姐姐和哥哥站在一起，哥哥拿刀对着众人，两个人很快就跑到了大妮和永生的旁边。
“你你你，你坏了你妹妹的大事了你呀！”杨老五说道。
“什么大事你不就是卖女儿吗？这算是你的大事吧！”
秀琴终于爆发了，今天看着这场闹剧，看着自己悲惨的女儿和被逼的没办法了的儿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都碎了。
“杨老五，你个没良心的，你看看你把儿女都逼成什么样了？”
“二凤被你逼的书没法读了，巧云和小叔子被你拖死了，大妮被你逼的那么早就嫁人了，幸好碰见了泉生这么好的一个人，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你还不知足吗？”
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杨老五，杨老五脸上红透了，秀琴不依不饶的说着：
“现在永生都被你逼的拿起刀了，你还要干什么？”
说着说着秀琴倒在了地上哭了起来，大妮和泉生扶起母亲走到永生的跟前，秀琴颤抖的手握住儿子的手，哭着说：
“我的儿子我对不起你啊！”
“二凤我苦命的女儿啊！”
秀琴抱着两个孩子哭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永生手里的刀送落在了地上。
“咣当！”的一声，周围的人突然都反应过来了，封建势力像是解除了封印般开始反扑，王家父子扑上前压倒了永生，王龙抱起二凤就往屋里跑，杨老五跑到永生面前捡起刀，一把就扔到房顶上去了，大妮和泉生也被王家的亲戚和云山的人堵在了外面，永生还在奋力挣扎，他推开王瘸子，迎接他的数不清的拳头，周围的人刚才像病猫现在就像是恶狼，刚才一个个对着永生头都不敢抬，现在也要过来对着永生踩上几脚，泉生扑上去用身体护着永生，大妮和秀琴阻止着正在施暴的人。
院里乱成了一锅粥，王龙把二凤扔在床上，拿了把锁子锁了门，跑到永生面前伸手想打被泉生一脚给踢翻了，泉生拿起一张椅子怒吼着:
“你们谁再向前一步，我跟他拼了！”
周围的人这才停止了他们的暴行，永生只是拿刀对他们威慑，他们却是真的动手，永生被打的已经是头破血流，周围的人打完后还在礼仪上斥责永生：
“在人家的喜事上，你拿个刀算什么样子，该打！”
二凤在屋里一直哭泣呐喊到院里安静下来。
“哥，你走吧，我没事的……”
“你能来已经很好了，我认命了，你也认命吧……”
事情已经成了这样，泉生和大妮也想不出来好的办法，只能带着永生走，秀琴想跟上去，被永生拦下了。
“你跟着他去城里过好日子吧！”
“泉生！”秀琴叫着自己的儿子，她明白自己的演技早就被永生看穿了。
“妈，永生长大了，再也不会连累你了，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永生在大妮和泉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他没有办法了，自己终究还是败在了感情上，他的母亲刚刚是故意的，看似好像在帮自己其实是来搅局的，只可惜自己刚刚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刚才他看见杨老五看了一眼母亲他才明白，直到二凤说已经认命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的母亲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
二凤看着哥哥离去，在窗户口失声痛哭，哥哥被打的很厉害，母亲刚刚的行为让她更加知道这一切其实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院里已经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在收拾，二凤摸了摸口袋，幸好东西没丢，这可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二凤拿出了用纸包着的东西，她小心翼翼的把纸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这是什么她很清楚，她看了看手里东西，犹豫了片刻，一口全部吞入了嘴里，干燥的粉末呛的她直咳嗽，不过此刻外面的人都忙着收拾东西，没功夫注意。
就这样，剧烈的咳嗽消失了，屋子里很安静，二凤终于安心了，她已经迈出去了最后一步，再也没有人能随意安排自己的路了，自己再也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筹码了，她缓缓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人的喧嚣，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她感觉到了生命的流失，她的腹部越来越疼，胃里的酸水总是翻涌到喉咙，然后再被自己强制咽下去，剧烈的疼痛让她挺直了身子，这是死亡前肉体最后的挣扎，疼痛中二凤恍惚看见了巧云姐，巧云姐微笑着对自己伸着手，恍惚中她又看见了大哥和巧云姐婚礼时的场景，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幸幸福福。
她的肺部开始感觉到了剧烈的火烧，身体冒着汗，似乎要把她体内的水分蒸发干，死亡的过程是十分缓慢且痛苦的，可想想自己如果活着要走的路，与这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时间在流逝着，终于外面的人收拾好了，又开始热闹起来了，这时候众人都起哄叫二凤出来。
“王哥，把新娘子喊出来我们开开眼界嘛！”
“好，我去叫。”王龙得意的就去屋里叫二凤，走到门前才想起来门还是被自己锁上的，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就进去了，很快房间里传来王龙的一声尖叫。
王龙像一条惊慌的狗一样从屋里爬了出来，众人以为怎么呢都赶紧跑过去看，所有人到了都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杨老五到屋里瘫倒了身子。
二凤已经死去了，尽管死前遭受了很大的痛苦，可她的姿态很平和，双手交叉着放在腰前，双腿并拢在一起。
杨老五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傻事，秀琴也倒在地上，她没想到……
是的，杨老五和秀琴都以为二凤会像大妮一样，从抗拒到接受只需要一个过程，王家条件不错慢慢的二凤也就认命了，可他们没想到自己的二女儿竟然这么的刚烈。
二凤，二凤，毕竟是凤凰啊，到底不是凡物啊！
二凤用自己的死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她认的这个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命，不是别人给自己安排的命，不是任由他们摆布的。
那天的王家鸡飞狗跳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永生知道后拖着被打伤的身体一瘸一拐的走到王家，看着二凤的尸体痛哭了起来。
很多人看着这个场景，男人在沉默，女人也在沉默，有些小孩子已经哭起来了，二凤的尸体盖着块白布就这样被放在院子里，结婚的女人感叹着可惜，没结婚的女人在偷偷的抹眼泪……
杨老五这次彻底的把脸丢尽了，他引以为傲的面子，他祖祖辈辈的脊梁会被后人戳透了，此刻有人开始感叹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二凤好好读书，咱们村啊说不定还可以出第一个女大学生。
一个人这么说周围的人也都这么说，就在二凤的尸体周围越来越多人开始这么说了，接着又有人开始指责杨老五的不是，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在尽力的撇清自己的关系，众人犯错后需要一个替罪羊，自然杨老五就成了他们的替罪羊，人们指责着杨老五，一个个仿佛正义的勇士，他们扶起哭泣的永生，大妮，泉生，就在不久他们还对着他们拳脚相加坏人，现在却成了他们眼中同情的好人，多么虚伪的人啊，多么现实的人啊。
永生和泉生抬着二凤的尸体，大妮跟在身后抽泣，他们没有说话，默默的离开了……
这一天的闹剧整场下来就死了一个人，那就是二凤……
第二天，所有人对这件事情都闭口不谈，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不光彩拿出来说，毕竟他们或多或少都对二凤的死有着一定的责任，昨天王家的门庭还是非常的热闹，今天人们都不愿意去了，他们尽量把自己撇的干净一点，可那又如何呢？那天动手阻止永生带走二凤的人他们撇的干净吗？还有那些冷眼旁观他们昧得住自己的良心吗？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事后人都会良心发现的，只不过人在关键的时刻都会昧良心！
永生，大妮，泉生，他们把二凤葬在了巧云的旁边，这里来年会开满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它们会自由的放肆的野蛮生长，无需在意人们的眼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竞相绽放，就算有人折去了它们的花朵儿，来年它们也照样不误花期的按时开放。
三个人在坟前坐着，都没有说话，永生在想什么大妮在想什么？泉生在想什么
最后他们三个无声的哭泣，失去的时候哭泣，离开的时候哭泣，痛苦的时候哭泣，思念的时候哭泣，眼泪似乎最不值钱又最具珍贵。
王家父子只觉得二凤是个读书读疯了的疯子，秀琴心里可能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那天应该让二凤跟着永生走的，说不定那样的话二凤就不会死了……
昧过良心后就不要讲后悔了，很虚伪！
生命的确很重要，生命同样很贵重，但我想生命重要就重要在，我们有着自己的事情想要去做，有着自己重要的人去牵挂，生命贵重就贵重在我们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很多年后这个道理其实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所有人也都认可，只不过对于此刻的云山，对于此刻的旧势力他们怎么会认可呢？
杨老五最后搬去了城里，他已经没法在云山待下去了，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还能不能待在云山，他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离开这云山吗？
或许到了一个新地方，他又是一副老好人的形象，陪伴着自己的妻子儿子走在城里的公园上，俨然一副好丈夫好父亲。
所以千万不要深挖一个人的过去，否则你会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有多么的恐怖，你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红齿白牙的人曾是否经吃过人血馒头，这很可怕。
很多年后，当杨老五的小儿子孝敬长大后面对一座更大的云山时，我不知道杨老五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去买卖，孝敬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买卖自己的姐姐所得来时，他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我想，可能不会。
也可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