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六叔的死
时间在流失,世界也总在变化,幸福需要争取,永生决定为了巧云和二凤要出去走走,不是去山的尽头海的身边,他想去镇上的瓦窑里干活,虽然一天三块钱的工资不高,但是他知道他不缺的就是时间,钱可以积少成多,并且六叔也答应和自己一起去,他和巧云商量了一番,二凤就待在巧云家里帮忙照顾巧云家的俩个小孩子,二凤很乐意,她喜欢和巧云姐待在一起,因为她的奇思妙想巧云姐总会用心倾听,并且巧云姐很大方很善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和巧云姐相处很舒服,秀琴带着小儿子去城里的学堂了,小儿子一开学秀琴就被牢牢的栓在了小儿子的身边,家里就剩下杨老五了,杨老五很不乐意,一个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做饭也得自己来做,这让他这个一家之主很不是滋味,不过他又能怎么样呢?
二凤不喜欢他,永生也躲着他,自己的弟弟也不愿与自己亲近,霸道的人就是这样,身边人不敢冒犯他,但也不愿意和他共处。
“六叔,挣了钱你想买些什么?”永生问着六叔。
“买点白糖,冬天给蜜蜂放食。”六叔说的很简单,也是他唯一还在乎的事情,秋天割走大多数蜂蜜,剩下的蜂蜜冬天蜜蜂过冬不够吃,就要用白糖熬成糖水放进蜂巢里,保证蜜蜂不被饿死。
“哈哈哈,六叔,你不买件衣服啊,你看你衣服都抽线了。”永生笑着跟六叔说。
“将就着穿吧,我穿不了好衣服,很多年了也习惯了旧衣服,轻松舒服。”
“你呢?”六叔问永生。
“我要给二凤交学费,让她可以继续去读书,最好啊走出去,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然后攒些钱和巧云在镇上买一座房子,供巧云的俩个妹妹读书。”
“那你呢?傻小子。”六叔今天也很高兴,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侄子愿意带着自己出来做工,并且自己挣得钱自己可以拿着,因为这些他高兴。
永生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看西垂的太阳,对着六叔说:
“我想娶巧云做老婆,她就是我这辈子最后的追求,也是我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索求。”
六叔看了看侄子,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子从小到大企图向很多人索取关爱和重视都一无所获,一个人从小受的伤需要一生去治愈,有的人甚至是到死也没有治愈好自己,侄子的这个要求不过分,也应该。
“那咱俩就拼命的干,多挣些钱。”
“好嘞,六叔。”永生发力快速的往车上装瓦片,他装的很快,他知道自己在乎的人在等他,在乎他的人也在等他,从和母亲四处流浪到云山的深山放牧,这么些年了也没有一个目标,现在他有目标了,他要让妹妹继续读书,他要娶巧云做老婆,一个是自己的亲人,一个是在不久的将来,即将成为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夜晚,瓦窑的集体帐篷宿舍里,十几个人睡在一起,六叔也已经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外面月光透过帐篷照了进来,似乎很凉爽,永生第一次住这种大通铺很不适应,但他没有起床出去走走,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起身出去了,回来就没有地方可以睡了,他也不想起身,他的脑子很清醒,四肢却很疲惫,尤其是双脚,火辣辣的疼,手上完全没有力气,他似乎感觉有点想念巧云了,想念她做的饭,想念她的温柔体贴,想念她温暖的怀抱,想念她轻声细语的关怀,他也想念母亲了,自己出来做工母亲并不知道,母亲和弟弟去城里了,自己才和六叔到镇上来做工的,不知道母亲知道后会不会心疼自己,但是他此刻有点心疼自己的母亲,母亲当年为了养活自己多不容易啊,要知道砖块可比瓦片重的多,大妮也在镇里,自己得抽时间去看看,自从大妮嫁人后自己从来都没有看过她,二凤不知道怎么样了,在巧云家里有没有乖乖的,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夜里很凉快,瓦窑周围也很安静,大通铺也没关系,只要睡着了就好了,在呼噜声中所有疲惫的肉体都沉重的睡去,在安静的夜晚所有清醒的灵魂都安静的入梦,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昨晚的凉爽似乎留在了梦里,白天瓦窑的温度很高,每个人都在遭受高温的烧灼。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第二天永生和六叔就拿到了第一天的报酬,一人三块钱,两人一共六块,永生把三块钱递给六叔,然后在一张纸上写下第一天工资结清,签上了他和六叔的名字。
这很好,人都喜欢做回报唾手可得的努力。
巧云家里,二凤陪着巧云照顾俩个孩子,巧云身体不好,二凤一直负责给巧云煎药,永生也会偶尔到巧云家里来,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大包小包的带很多东西,巧云也一直劝他不要乱花钱,每次都被永生以俩个小孩子长身体为由搪塞过去,巧云知道其实永生是关心自己,他本来可以不必这样的,自己任性的去退过婚,伤过永生的心,可自己又舍不得自己内心对永生的爱意,写信告诉永生自己的苦衷,在巧云看来自己这样做很自私,明明自己什么都想要却要装作坚强的样子,可永生并没有因为这些不堪的误会而轻言放弃,作为一个男人他真的很好,他完全符合丈夫的身份。
永生每次离开前都会把挣得钱交给巧云,理由是让巧云存着,巧云推辞过很多次,总想让永生带着钱想吃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可永生总是拒绝,说自己吃的很好,每次永生把钱交给自己离开后,巧云看着手里皱巴巴的钱,她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一个男人的承诺,一个男人想要给自己心爱女子的未来。
人总是在开始规规矩矩的努力时,就计划着未来的幸福,尽管这个幸福目前还很遥远,但只要想起来就令人如痴如醉,努力的过程中很苦生活也需要点甜,所以人总也喜欢透支未来的甜来缓和当下的苦,这是每一个吃苦的人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日子一点点的过去,巧云攒在手里的钱从一张变成了厚厚的一沓,这无疑证明着他们离未来的幸福越来越近了,人总是在靠近幸福的时候会感到越来越幸福,每个夜晚永生在幻想着,巧云也在幻想着,月亮明晃晃的照应着每一颗躁动的心,他们都在挣扎着,都在努力着去靠近自己想要的东西,二凤也不例外,哥哥已经给她交了学费,自己不久就可以去念书,很快就可以升学,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她对外面的世界是非常向往的,她总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自己明明是山的女儿,可灵魂好像并不属于这里,其实每一个年轻的灵魂都不属于某一个特定的地方,他们属于星辰大海,属于遥远的山海。
六叔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努力可以获得报酬,自己终于可以为自己做一些事情了,他看着侄子总有一种很莫名的亲切感,仿佛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侄子,会在自己扛不动瓦片时从后面用力扶自己一把,每次的工钱总会一分不少的交给自己,还会用自己的工钱给他的这个六叔买件衣服。
每个努力朝前走的人都倍感幸福,风风雨雨也成了他们乐意去感受的自然风景,吃着苦咽下去苦,慢慢的就甜了,他们是这么相信的,是如此的相信。
这天,六叔在瓦窑里烧瓦片,永生在往车上装着瓦片,日子和以前一样,阳光还是那么刺眼,瓦窑的温度还是那么的高,每个人都流着汗水,轰的一声,瓦窑塌了,人群立马开始了骚乱,瓦窑坍塌的厉害,周围的黄土被掀起,四周的空气中全是微小颗粒的黄土,人的眼睛根本睁不开看不见,只能听见人的呐喊声。
“永生,永生!”还在车上的永生听到有人喊他,立马跳下车,朝着黄土的人群中跑了过去。
“永生,瓦窑塌了,你六叔在里面!”
永生跑到瓦窑前,瓦窑周围的温度还很高,永生发疯般的用手抛着周围的土块,土块很烫手,不过他不在意,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感觉不到土块的滚烫,自己脑袋的乱哄哄的,耳朵里是人群的噪杂声,周围的所有人都跑过来开始搜救埋在里面的人,持续了一天周围开始安静下来了,瓦窑里面的七个人都埋在了里面,等永生找到六叔时,六叔已经奄奄一息了,六叔的腰被很多黄土块压着,后背已经被滚烫的土块烫烂了,衣服粘在了皮肤上,瓦窑的老板赶到现场的时候,七个人已经气绝身亡了,永生看着刚才还好好的六叔,现在身体的余温已经彻底凉了,六叔对着永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钱在你给我买的衣服里。”
乱哄哄的持续到后半夜,杨老五,巧云,二凤,大妮都已经到了永生干活的地方,巧云和二凤是一起来的,大妮之前哥哥去看望过她,她也知道哥哥干活的地方,今天也是来给哥哥送几件衣服,没想到碰见了这样的事情,杨老五是因为埋在瓦窑里面的人有云山的人,从得到消息告诉他的。
几个人就蹲在地上哭泣,杨老五哭弟弟,永生哭叔叔,大妮,二凤抱着六叔的尸体哭泣,巧云也流着眼泪,轻声的哭泣着,他们哭了很久,周围也有其他家属也在哭泣,很久后瓦窑老板带着人把尸体妥善的暂时安置了起来,老板开始挨家挨户的慰问,同时也是为了息事宁人。
最后每家每户瓦窑老板赔偿一千块钱,其他六家人刚开始时并不接受,他们无法接受用亲人的生命去换钱,架不住老板的一再恳求诱惑威逼也就认了,最后白纸黑字一签,带着棺材尸体就离开了。
瓦窑老板走到永生面前问了句:“你们家里谁是说话的”
“我是!”杨老五红着眼睛说了一声。
“你跟我来一下。”瓦窑老板很是客气,把杨老五带到一边,给杨老五递烟,点烟。
“发生这么个事情,咱也想不到,这个瓦窑以后还要开着,不能被封,很多人都要靠这个活哩。你多多节哀,这里是一千块钱,你先拿着,把字签了,后续有什么需要你就来这里找我。”
杨老五和瓦窑老板聊了很多,瓦窑老板甚至感同身受的也哭了起来,穷人受不了这个,更何况这么大的老板感同身受的为自己的弟弟哭泣,这让杨老五觉得这个老板是个好人,就接受了老板的要求,签了字拿了钱带着棺材和弟弟的尸体就离开了。
永生拿了六叔的衣物,跟在棺材的后面,走在路上他有点恍惚,眼泪总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巧云一边扶着他,一边擦着眼泪,大妮,二凤扶着棺材,回家的路上所有人听得见的只有彼此的哭泣声。
六叔死了,一点预兆都没有,一个人一天一个晚上,他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也没有说出多么深奥的话,这与人们想象中的死亡不一样,人们想着死亡前至少应该会说出一番长篇大论或者很深奥的话来,再不济也应该对家里的人挨个叮嘱一番,最后了无牵挂的离开这个世界,可惜并没有,六叔离开的很仓促,杨老五知道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一脉相承的亲人再也没有了,想起弟弟到死都还没有结过婚,是自己这个哥哥做的不够好,以后下去见了老父亲自己有什么脸啊,想到这儿杨老五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埋在瓦窑里面的人有三个是云山的,现在已经搭起了灵堂,给离开的人一个体面的仪式,在云山即使这个人生前名声不管好不好,或者这个人与自己关系好不好,现在已经离开了,所有人都要去送一程,云山的家家户户都来吊唁,邻里邻居也来帮忙,杨老五,永生,大妮,二凤,秀琴,孝敬都穿着素衣,杨老五和秀琴招待过来帮忙的邻居,巧云还没有过门,只能去厨房帮忙,灵堂的中央摆着六叔的尸体,尸体被白幡遮了起来,中间是沉痛悼念四个大字,永生,大妮,二凤,孝敬跪在地上哭灵,唢呐声此起彼伏尽显哀痛,灵台前是云山寺的老和尚嘴里念着经:
生前身后事,阳间阴间人。
成了阴间人,不管阳间事。
生前多磨难,四方极乐身。
大慈大悲咒,渡身成新人。
后半夜,永生让大妮和二凤去休息一下,自己一个人守灵,六叔就在白幡后面,但是六叔已经说不了话了,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对六叔说,六叔活着的时候木讷,至少还有回应,现在他再也不会回应自己了……
恍惚中,永生好像听到了六叔生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钱在你给我买的衣服里。”
“钱在你给我买的衣服里。”
“钱在你给我买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