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们还能走出云山吗?
永生蹲在地上抽起了烟，是六叔拿给他的，六叔知道侄子心里难受，这种感觉或许不会感同身受但至少与自己所体会到的差不了多少，父亲去世时嘱咐哥哥照顾自己，自己这么些年了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自己有一所房子几箱蜜蜂一天三顿饭，这些是六叔所拥有的，六叔唯一没有的就是自己的想法，或许六叔有过想法只是从来不敢说出口，他知道这个家很大人很多事情很多，但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想法，自己可以是听众可以是陪跑有参与的权利，但他不曾拥有过发言的权利更不要说是决策的权利，一直没有想法且一直很少言语的人其实是内心想法最多最想与人分享话语的人，他们似乎在惧怕着什么所以他们始终不曾言语，他们的内心在压抑的夜晚也曾放声呐喊过，只是天亮了自己的内心又收起了呐喊变得沉默寡言。
永生第一次抽烟，烟的味道有点呛，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开始用力粗犷的抽着手里的烟，是的！我们很容易适应一件事物，尽管刚开始时我们会觉得难以接受，到后面会慢慢的适应，失去会痛苦，但会适应，分离会伤感，但会适应，孤独会寂寞，但会适应。
一个男人沉默的抽着烟的时候是一个男人最安静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在下一个决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抽了这口烟所做出的决定自己那怕以后会后悔也必须做出来，一支烟的时间很短，但做出来的决定却要影响一件事情的整个结果，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永生，我的儿子，你不应该跟你爸那么说话的。”秀琴在永生的背后站着对永生说。
“妈，二凤怎么办？”永生此刻不想再讨论任何自己与杨老五的事情，也不想争论刚才已经发生的事情对不对，应不应该。
秀琴的神情恍惚的说道:“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妈，你要放弃二凤”
“没用的，永生，就像他说的这个家里只有他是持家的，我们的想法他不会听的。”
永生站起身扔掉手里已经燃尽的烟头，对秀琴说：
“妈，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带着二凤巧云我们走，你要是不放心把孝敬带上也行。”
永生的这个想法或许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萌芽了，大妮出嫁时红盖头底下全是泪水的时候这个想法就已经在永生的心里埋藏下了种子。
“这怎么行？带走孝敬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允许，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秀琴明显被儿子的这个决定震惊了。
“那不带孝敬也行，就你我二凤巧云和巧云家里的两个孩子，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云山，去外面生活，我小的时候你不就是带着我生活过吗？过去可以现在肯定也可以，再说了我现在长大了，可以去做工养活你们，二凤也可以好好的在外面念书考学。”
听着永生的想法，秀琴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儿子，确实啊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永生，你的这些想法是对的，只不过妈不能跟你走了，你考虑了很多却忘记了妈已经老了，妈走不动了，这么些年了心里的冲劲早就已经被磨平了，你小的时候我带着你在外面生活过，你知道吗当时妈妈去砖厂里面干活，妈妈干着男人的活才能养活你和我，妈认识的字不多，很多人都欺负我，我甚至想过把你抛弃在街头希望有个富裕的人家捡到你，可以养育你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也可以轻松的继续在外面的世界里浪几年再找个人嫁了。”
“可当我把你放在街上要离开的时候，襁褓中的你就会大声的哭泣，那哭声像锤子一样直敲我的内心，我的心都要碎了，后来你慢慢的长大，那么小的年纪你就跟着我去砖厂里给人家一块一块的搬砖，小小的手磨出了茧子，妈妈嘴上夸着你厉害，其实我的心里在流血。”
永生听着这么些年来母亲不曾吐露的心声，很是痛苦，那些年真的不容易，母亲为了自己受过很多苦，虽然母亲有过要抛弃自己的想法但母亲没有那么做，母亲就依然是他的母亲，是他一生都要感恩戴德的人，在困难面前任何人都曾在心中生出过抛弃，背叛的想法，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唯一感激的是那些在生出过这些想法后并没有这么做的人，这很可贵。
“我时常憎恨你的亲生父亲，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的心真恨，我生下你后他就开始疏远我，慢慢的我就找不到他了，其实妈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可最后我还是回到了山里，那个时候我挺喜欢你爸的，和你爸在一起我觉得我很幸福，他很会说话，常常几句话就逗的我心花怒放，那天晚上他说要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生活，我很激动，在他拉着我的手趁着夜色朝山下跑去的时候，我觉得我很幸福。”
说道这里秀琴摇了摇头，似乎在用力回忆过去的事情，很多年了这些事情都藏着脑海里挥之不去，不是因为有多难忘，而是因为那是她最年轻的时候深以为信的爱情和自由。
“妈，这些事情为什么你都没有对我说过？”
“傻孩子，妈怎么对你说这些事情呢？应该怎么告诉你这些事呢？”
“妈，让我带着二凤走吧，我去找巧云带着她们一起走。”
“巧云会愿意吗？”
“她会同意的！”永生肯定的对秀琴说。
“你带着巧云，巧云的俩个妹妹怎么办？你想过吗？她们还那么小，巧云又身体不好，你的人是跑出云山了，可这些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啊，你走了我不放心，你要带着二凤走我更不放心，妮子嫁人了我经常想她，想起她我就流眼泪，你们如果走了，我眼睛会哭瞎的。”
“妈，说到底还是因为钱的事情对吗？是不是有钱了二凤就可以不嫁人了？”
无论是外面的世界也好还是在云山也好，钱永远都是主导地位，人情不会流通，但钱却可以，我们是需要钱呢？还是需要某种东西？我们到底是在用钱去买我们需要的东西还是我们在用我们拥有的东西去换需要的东西？这个问题我从少年时期就在想，有过一段时间我也特别需要钱，渡过那段时间后我发现其实我只是特别需要某种我需要的东西罢了，钱很好，很令人着迷，它带给人的快感是人无法从感情和人身上能得到的，我讨厌那些说钱不重要的人，因为我知道他们早就已经对获取财富的快感麻木了，而这种麻木正好是每一个普通的人都不曾体验过的快感，正好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二凤在屋里哭泣，家里刚刚经历一场闹剧，母亲推倒了父亲，哥哥和父亲翻了脸，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都在决定她的命运，而她的命运自己却不能做主，二凤正处于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这个年纪应该是憧憬着外面的世界，憧憬着外面的人，憧憬着未来的自己，小地方的人从懂事开始就盼望着长大，长大意味着自己可以走出小地方去涉足那些自己从未涉及过的地方，成为自己梦中想成为的模样，这看起来很容易，时间是公平的它如期而至，而父亲无情的打碎自己的梦这很残酷，并且不公平。
永生等待着杨老五回来，他坐在大门口，和六叔坐在一起。
“六叔，二凤的事情有什么好办法吗？”永生问着沉默寡言的六叔。
“永生，你去问问你爷爷吧。”
“什么？”永生不理解的看着六叔。
“你爸这辈子唯一听得进去的话就是你爷爷说的了，明天你们去坟上打个卦问问你爷爷吧！”说完六叔就转身走了，永生突然有点明白了六叔的话。
果然，夜晚杨老五抱着孝敬回来了，气氛有点微妙，该吃饭的吃饭，没有人再去讨论二凤的事情，一家人很有默契，安静的吃完饭，永生递给杨老五一支烟，杨老五伸手接住递到了嘴里，永生划拉火柴给杨老五点燃了烟，永生心平气和的对着杨老五说：
“爸，今天我说话有点冲，您不要往心里去。”
杨老五听着永生说的话，再看永生一系列的举措他明白这是永生在像他示弱，可他还是没有低下高傲的头反而扭过脖子，悠然自得的继续抽着烟。
永生也拿出一支烟递在嘴里，划拉火柴点燃，抽了一口缓缓的吐出云雾，这时杨老五才回过头来看了看，对着永生说:
“你也学着抽烟了？”
“您不反对吧？”永生轻声的问杨老五。
“抽就抽吧，抽烟好啊，抽烟轻松，累了就抽根烟缓缓，你长大了有些事你肯定会经历的，再说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杨老五的态度缓和了好多。
男人之间有烟能打破沉默，并且可以冷静的交流，永生和杨老五说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说起来也让杨老五颇为动容，人就是这样别人对自己好就会感动，记得自己的好也会感动，杨老五开始没有那么强势了，过程中父子两个人陆续抽了好几根烟，最后杨老五同意了永生说的，去坟上要个卦，听听父亲怎么说这个事情。
要卦其实就是一种封建迷信的产物，我不敢确定鬼神愿不愿意通过这种方式来与人进行沟通，我只知道这是人想与鬼神沟通所以想出来的方式，人才不管鬼神愿不愿意，这一切都是人为，因为是人自己做的必须自己要先执行并肯定，这样才能让别人也相信这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鬼神的主意，需要通过鬼神参与才能解决的事情，大概率不是因为事情困难，而是因为人心复杂，很多重大的事情面前人是无法说服人的，就只能通过鬼神来压倒对方，毕竟人不敢反抗鬼神，或者说不敢反抗潜移默化的规矩，都知道怎么回事，每个人心里都藏着鬼。
第二天的凌晨，永生和杨老五带着祭品就去后山的坟地了，后山坟地后面的野百合开的很茂盛，花香味很浓，找到杨仓荣的坟堆，点上蜡烛，摆好供品，烧纸钱，磕头一系列流程走完后，杨老五和永生跪在坟前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说完事情的经过杨老五掏出用木头雕刻成牛角形状的卦钱开始要卦，扔出去落在地上，反复三次，二凤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着，这里面其实就是一个赌的成分，这种滑稽又可笑的方法居然能决定一个花季少女的人生，真的是以一种可笑的方法做着可笑的事情，二凤很可怜，自己的命运被人捏在手里抛向空中，落地的那一刻就是认命的时刻。
要卦很快就结束了，抛了三次有两次是不同意二凤嫁人的，似乎很灵验很幸运，永生回家把事情告诉六叔时，六叔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老爷子还是特爱孙女的。”永生听的云里雾里的，二凤知道后很开心，杨老五有些为难，自己收了王瘸子的礼怎么给人家退回去自己怎么拉得下面子可自己父亲的话自己又不得不听，父亲在世的时候自己就不敢不听父亲的话，现在父亲成了鬼神般的存在自己就更不敢了，他还在祈祷父亲能够保佑孝敬身体健康，以后长大了能当大官发大财呢，这是关乎到气运很重要。
王瘸子家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说让杨老五先不要退礼金，先让王龙和二凤相处着来，最后实在不行再退也不迟，正好孝敬需要学费杨老五一听还有这好的事情就应承了下来。
二凤来到后山采了一大把百合花放在爷爷的坟堆前，感激的给爷爷磕着响头，嘴里说着爷爷的好，她以为她逃过了，她以为爷爷真的保护着她。
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知道，她还在云山她没有逃过，爷爷不在了，保护不了她，就像她从后山下来回家时，她所看到的那样，远远的望去，山一座接着一座，不知道哪里是尽头，而自己依旧困在这数不过来的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