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商女也知亡国恨
三月初七,乃太常寺卿陈贺章之母的六十寿辰。时下,陈府正门悬灯结彩,车马盈门,好不热闹。陈府正门下,陈贺章笑容满面地携其子恭迎前来祝寿的宾客,待他与众宾客一一寒暄之后,自有陈府的下人为众宾客带路。
随着陈府的下人进入陈府后,众人不期然发现陈府的府邸很大。它以严格的中轴线对称构成三路多进的四合院落。这使它整体看起来布局规整,端方有序。而府内的亭台楼阁、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门窗雕花看起来也是颇具精致典雅,不失大气磅礴之势。众宾客沿着一路的青砖伴瓦、曲折回旋的假山奇石又转至林荫尽头,就到了陈府此次的宴客处——湖心亭“水云间”,而后男女宾客分席落座。
亭午三刻,寿宴开始,丝竹之声轻盈婉转环绕亭中。男宾席位觥筹交错,相互致意。女宾席位交头接耳,笑语盈盈。如此舒适的氛围里,一盘又一盘的精致菜肴缓缓上桌,众宾客一边品尝着各式菜肴,一边赞不绝口。亭中主桌的主位上,一身着宝石红绸衫、头戴金冠的鹤发老妇人陈母显得尤为瞩目,许是感受到这欢乐而又喜庆的氛围,她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喜气洋洋。而后在陈母儿孙的贺寿献礼中、众宾客如意吉祥的祝词声里,整场宴席渐渐步入高潮直至将近尾声。
忽然席中丝竹声停止,远处湖心亭的搭台上传来了沁人心脾的琴音,众人目光触及时,一白衣女子从亭中画架后翩跹而至。她步伐轻盈,眉目如画,如同一个跌落凡间的清冷仙子。伴随着众人的目光,她踩着琴音开始舞动双臂,一个旋转跳跃间她笼起水袖往画架上漫舞,舞姿轻盈摇曳却又不失力量,而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似九天仙鹤。就在她的水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般地翻飞间,不过须臾那画布上是一道又一道的泼墨。
众人目不转睛地观赏她如此美妙而又充满规律的舞动,还没有回过味来,琴音戛然而止,亭中白衣女子已然行礼离去。恍若未觉之时,那亭中画架上白衣女子完成的画作也被收起。待众人回神心底蓦然升起一股隔世之感,纷纷喁喁私语地问及方才那惊艳四座的白衣女子是谁。只有那坐在陈母旁边的陈府表少爷康奉仁失了神,不由得喃喃自语……
“小女倾婳拜见老夫人,恭祝老夫人吉星高照、福寿延绵。”林暮雪躬身向亭中主位的陈母恭敬行礼并手持画卷徐徐地展开“这幅麻姑献寿图是小女子方才所作,由借此画聊表小女子的一点心意。”
众人观望着亭前换了一身紫色轻衫的女子声音如玉珠落盘般地道出祝词遂躬身行礼,目光憋至她那玉色容颜,不由得心下惊艳。只见她青山远黛、双瞳如一汪秋水般的清澈迷人,鼻梁秀挺、朱唇红润地好似那带露花瓣,皮肤白皙、身姿曼妙地仿佛青云出岫般飘逸绝伦。心念转至方才那湖心亭一舞的白衣女子,方觉她白衣清冷如仙、紫衣清丽妩媚,唯留赞叹好一个绝色佳人!
“好一幅麻姑献寿图!倾婳姑娘不光画画的好,人长得也是千娇百媚,不愧是名动清河的画中仙啊!老身就在此谢你吉言了。”陈母朗笑道,瞅了眼旁边痴痴地望着倾婳的陈奉仁,他一副被妖精勾魂了摄了魄的样子真是让她怒其不争,恨其不志!打定主意得赶紧打发了她面前的祸水美人。
“蝶衣!好生把这画收着”陈母放话道。顷刻,立在她身后的丫鬟移步去接林暮雪手中的画卷。
“外祖母!倾婳姑娘还行着礼呢,您快叫人扶她起来呀!”康奉仁急切道,他身着蓝色云翔符蝠纹长袍,腰间束着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高高竖起嵌带着镶碧鎏金冠。只是他举止十分不羁,破坏了他那尚有几分俊美的容貌。
“哎呀呀!老身实是糊涂,蝶衣快快快,快扶倾婳姑娘起来。”陈母暗自瞪了眼陈奉仁,只可惜她是眉眼抛给了瞎子。
这康奉仁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他面前的可人儿。这让她加重了想要送走林暮雪的心思,至少现在就得让她离开众人视线,不然他这猢狲一样的外孙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倾婳姑娘今儿个又是画画又是跳舞的,着实也是累着了”陈母故作体贴道。“蝶衣!快扶着倾婳姑娘下去休息吧,切莫慢待了!”
“是!”蝶衣虚扶着林暮雪从容地退出了众人视线直到两人的身影不见了……
亭中众人私底下炸开了锅。
“倾婳!她就是那个清河郡为谢庭安自戕的妓子倾婳!”
“嘘!小点声。”亭中女宾席位角落处,一身着莲青色衣衫的妇人捂着她身旁身着湖蓝色衣衫的妇人的朱唇。“你没听到她方才自称是倾婳嘛!”“你知道吗?今日谢庭安也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来了?”湖蓝色衣衫的妇人面露异色。
“我家夫君就坐在他旁边那一桌,我亲眼看到的!他那位置啊,没有一个人敢靠过去!”莲青色衣衫的妇人轻哼道。
“他那样的忘恩负义之人,连自己的岳家都肯不拉把手!沈尚书对他可那是有着提携之恩呐!又不嫌他家贫将爱女沈四小姐嫁给他。这恩同再造地你说不指着他平日里多加帮衬吧,起码岳家有难的时候可以尽些力吧,哪怕只是尽些微薄之力!谁能想到一旦他岳家遭逢灭顶之灾之时,他居然能凉薄如斯!不仅不去为他岳家四处奔走求情,最后更是干脆人都不带露面地眼睁睁地看着刑部的人把他的发妻沈四小姐给带走了!实在是令人心寒不已!”湖蓝色衣衫的妇人唏嘘道。
“是啊,他如今位高权重,想来也不过是踩着他岳家的尸骨,你说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会害怕嘛?”
“像他这种丧了良心之人怎会害怕!哼等着瞧吧!他迟早会有报应的。”二人双双点头一副很是认同的模样。
男宾处的众人倒不似女宾处那般切切私议,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装作闲聊其他,眼睛却没闲着时不时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正是一玄衣男子,他身边的席位空置着,唯有他一个独坐,只见他无视身后如芒在背的种种揣测视线旁若无人的斟酒独酌,对于周遭的闲言碎语他也是置若罔闻,此人就是此次亭中宴席舆论中心的主角—谢庭安。
谢庭安生得一副好相貌,他的五官非常精致,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微微眯着,眸间闪烁流动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薄唇微抿似笑非笑,浑身散发着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许是一人独酌的无聊了,他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转动,酒杯旋转间他那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沾了些许酒渍,他眉头微蹙,从怀里取出一方白色罗帕细细地擦拭着指间酒渍仿佛在擦拭着战场上那见血的宝剑。待指间没有黏腻他站起身来,那方沾着酒渍的罗帕被他揉成一团轻轻一甩,丢至脑后。亭中陡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目送他那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
夏夜,繁星点点,月光下一人幽栏独椅,莲池的荷花早早的吐露芬芳散发着它独有的香气,只因深绿的荷叶挺直着腰肢用尽全力托起今夏荷花的美丽。无论是荷花还是荷叶都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宿命。
林暮雪暗想只要是进了烟雨楼的女子,她的宿命就如这莲池的荷花一样尽情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芳香美丽直至这一个夏天过去渐渐地枯萎而死。可这不能是她的宿命,她得想想办法才是!
时间回到陈府生辰宴会那日过后,林暮雪本想等拜别陈母后尽了她的礼数再返回清河郡,谁能想到陈母还未等她拜别,唯恐林暮雪与她的外孙康奉仁有什么过深的牵扯就直接托人快马加鞭地送她们出离京城。
这倒也不怪陈母,只因此前康奉仁几次不守规矩频频骚扰林暮雪搅得她不得清净,还口口声声对众表白说对她一见钟情要为她赎身并娶她为妻,这下可算是扎到了陈母的疼痛神经,她一改以往对康奉仁的纵容雷厉风行的把康奉仁关了起来并当即送林暮雪她们出城。
拜康奉仁所赐,这次返程清河郡比去京城参加宴会时坐官船还快了一旬。这快马加鞭的路途弄得她和茯苓频频呕吐、身体不适,等回来烟雨楼两人皆是身心俱疲。林暮雪心想或许她该庆幸陈母没有杀人灭口只是让她和茯苓返程没有那么舒服罢了,只是她难免郁结在心。等回到她的晴雅阁,她方觉舒适了不少,郁气去了大半。
休整不过半日,烟雨楼的鸨母闻着风声找来了林暮雪的晴雅阁要说法,她倒没有太为难林暮雪。去京城陈府参加宴会前,康奉仁的大手笔让她心花怒放了好久,因此她倒是不敢太开罪林暮雪这个赚钱宝贝,万一惹她不高兴了,她怕林暮雪像原主倾婳那样任性撩手不出门了,她又不可能用以往的手段来惩罚她,她还指着她这身皮魅惑恩客呢!所以只能是哄着她好好说。
因此,她面带委屈地跟林暮雪诉苦最近烟雨楼状况,道出烟雨楼在林暮雪被接去京城陈府贺寿后,烟雨楼的生意就开始不如以往了!因许多贵人都慕名而来见她,看不到她人自然都败兴归去。急的鸨母没有办法,恨不得马上就飞去京城接她回来待客。说着说着她当即就想拉着林暮雪出面跳舞好留住烟雨楼以往的人声鼎沸的人气。
林暮雪从始至终都面露微笑、轻声细语地跟鸨母细细分析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实在是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并说出如果她不能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面见那些慕名而来的贵人,恐惹怒了那些贵人反而得不偿失。还是等过些日子她身子养好了,人也有劲了才能发挥出她最好的光彩,才能不坠她清河花魁的艳名!
鸨母听后,望着她舟车劳顿的疲惫样子倒也不敢太过紧逼,却也给出了她半月的设限时间,方才满意离去。
林暮雪这才松了口气,但她也深知一直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见客总也不是个办法,总有一天她还是要面对现实去抛头露面地取悦这些色中恶鬼!只光这么想着她取悦臭男人的画面,她的内心不由得就开始烦躁起来,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脱离这个花魁身份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