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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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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铁”咂巴咂巴嘴,像是在回味什么。踢了阿嫣一脚,确认死透了,胡乱地把她的衣服扯了几下。

    他已经想好说辞了,就说她未婚失身,祭祀失败,反正也死无对证。

    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蠢得要死,只需随便应付几句,不足烦心。

    庭爻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村民一窝蜂地涌上来看这个“导致旱灾的罪魁祸首”。

    翌日晨,“李铁”在众人面前大肆宣扬祭祀失败,明年的旱灾只会更加严重,义愤填膺地要向阿嫣的母亲讨个说法。

    阿嫣的母亲跪在女儿的尸身旁。庭爻从背后看她,肩膀都塌陷了不少。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女儿,还说着让她明天结束来接她,她要吃烤栗子。怎的半天光景就成了这副模样。

    还有那个“李铁”,之前见他分明不是这样,女儿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要不是因为他,阿嫣怎会执意要来参加祭祀。明明祭祀前村长说得好好的,只要未嫁女子心诚地跪一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阿婆那时才年过四十,满头黑发。许是经常劳作的原因,裸漏出的胳膊像枯瘦的枝干,黑皮肤紧紧地包裹着细骨头。

    “李铁”是村长的长子,定是他们合伙害死了我的阿嫣!

    阿婆还没来得及将质问的话说出口,就被人重重地按在地上。

    “那个肮脏的女人,把她扔得远远的。”

    “李铁”轻蔑地吩咐道。

    阿婆听到这句话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猝不及防嘴里被塞进了一个破抹布。

    “还有你,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养出来这么一个下贱小浪蹄子,你也有罪!”

    阿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像过年被宰杀的猪牛羊一样,被拽着脚在地上拖行。

    一行人乌泱泱地来声讨,见“李铁”已经盖棺定论了,顿时作鸟兽散。

    阿婆被绑在树上,名曰“管教不力的处罚”。

    一行人拖着阿嫣扬长而去。

    其实在阿嫣没气息的一瞬间,她的魂魄就已经出来了,在一旁看着“李铁”污蔑她,她都无动于衷,直到看到自己的母亲被人言语行为侮辱,她与她的母亲一同跪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娘,女儿不孝,是我错了,我千错万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爱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我错了……阿嫣在这啊,阿嫣在这儿。

    阿嫣想抱一下她神情呆滞的母亲,双臂环绕却只能拥抱虚无。

    两个壮汉把母亲按倒在地上时,她焦急地拍打着。母亲被绑在树上的时候,她试图去解开绳子。

    当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的时候,阿嫣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她看到母亲一直试图解开绳子,想追赶上去把她的尸身要回来,不想她的阿嫣回不了家。

    直到傍晚,阿婆才挣松了绳索。被绑着大半天,双腿早就僵硬,弯不了膝盖了。

    阿婆磕磕绊绊地沿着早晨他们离去的方向,沿途寻找她的女儿。

    找了许久,意识到了他们不会善待阿嫣的尸身,阿婆终于下定了决心,去了山后的乱葬岗。

    虽说是乱葬岗,小村子最重视所谓“宗族观念”。因为幼年早夭的女儿没资格买棺材,没资格入族谱,更没资格入祠堂,所以统统丢在这。

    乱葬岗,葬的只有女子罢了。

    四下阴风阵阵,庭爻现在没有实体都感受到了寒风侵袭。阿嫣一直寸步不离地陪伴在阿婆的身侧。

    阿婆东看西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因为太过熟悉,因为那喜服太过刺眼……

    阿婆颤抖地把女儿背到自己的背上,一如幼时。

    儿时的每一次跳跃与玩耍,现在都变成了铅石重重地砸在阿嫣的心上。

    阿嫣的父亲在阿嫣三岁时就因病去世了,阿婆一个人把阿嫣抚养长大,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这是她余生唯一感到慰藉的事情,现在上天也要把她这唯一的幸福剥夺走了。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阿婆喃喃自语道。

    颠簸中阿嫣的一缕头发顺着肩膀滑落,上面还散发着昨日傍晚阿婆为她涂的桂花油的香气。

    阿嫣素日里最爱桂花,桂花油价格昂贵,村子里没有桂花,都是阿婆去镇上买人家卖剩的桂花。

    因数量稀少,阿婆只做了两小瓶。阿嫣平时很少用,只有和李铁见面的时候才会涂一些。

    现在再看这些,未免有些可笑了……

    阿婆怕被村子里的人看到,趁着夜色深,一路未停背着阿嫣赶回了家。

    庭爻看着阿婆亲了亲她女儿的额头,挥着铲子在门前的花树下挖了一个深坑,将家中的几块破木板,钉成了一个类似于棺材的样子。

    “阿嫣,娘让你受委屈了。只是娘听说没有棺材下葬,全身都要变形的啊。”阿婆看着阿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们阿嫣这么爱漂亮,下辈子,别来娘这儿了,啊。下辈子,投胎去一个好人家,富贵人家……”

    阿婆将坑挖得很深,将阿嫣放进去时,阿婆看了很久,像是不这样看便会忘记了一般。

    阿婆找了一层沙土,铺在树下,如此便看不出来这里的变化了。

    忙完了所有的事情的时候,天已经泛着白了。

    在阿婆正一个人料理女儿的后事时,“李铁”正在庭院中宴请白天帮忙的人,宛若是什么喜事一般。

    “李铁”他们喝得酩酊大醉,睡到日上三竿。乱葬岗那个地方,他们嫌晦气,平日里是不会去的。

    等到他们发现阿嫣尸身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

    晌午,阿婆正准备做饭,“李铁”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阿婆屋内的门是锁着的,被他们一脚踹开。

    院中的大黄狗,拼命地叫个不停,被后面的人一脚踢翻,半天动弹不得。

    庭爻想起来自己也踹过这扇门,心中愧疚更甚。

    “李铁”为首的一群人,咄咄逼人地质问阿嫣的尸身去哪了:“此等不祥之人,老太婆,你要是私自把她藏起来,就是在害我们整个村子!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后面一阵附和之声。

    阿婆神色未变:“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把我绑在树上,我直到天色将明才挣脱开,我也不知道你们把阿嫣藏到哪里去了。”

    阿婆像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我如果知道阿嫣在哪,那也是你们中有人告诉我的。与其在这质问我,不如先查查你们中有没有叛徒。”

    “李铁”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刚想发作,随后又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充满了恶意。

    “我跟你在这儿废话什么呢,大家伙儿直接搜吧,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阿婆的面色有了一丝慌乱,不过马上就镇静了下来。

    “你如何搜出来本就没有之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李铁”看着阿婆坦荡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一下。

    其余人四下散开,翻箱倒柜,遇到什么好东西,也不管阿婆能不能看见,直接往自己的怀里塞。

    这场闹剧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搜寻无果后,“李铁”不甘心地往回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门口这颗不起眼的树。

    “把这棵树沿着旁边挖开看看!”“李铁”吩咐到。

    阿婆止住了想要迈步走过去的想法,只是立在墙边看着,心中却焦急得不得了。

    阿嫣,难道我终究还是护不住你吗?

    四个人围着树挖了三尺深,还是什么都没挖到。在烈日炎炎下挖了这么久,难免会有怨言。

    有人提议:“这也挖得差不多了吧,这老太婆有那么大的力气吗?我看要不就这么算了,当时绑她的绳子是我绑的,我绑得可结实了,她应该没有这个时间挖这么深。”

    “李铁”恨得牙痒痒,眼看着大家议论纷纷,只得作罢。

    阿婆靠在墙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庭爻看着他们渐行渐远,虽知道他们听不见,但还是说出了口:“阿婆的力气确实不大,但是你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村子里曾经存在过阿嫣这个人了。阿婆管的几亩田地都被收回了,只得在家中做些针线活维持生计,过得十分拮据。

    一日,阿婆像往日一样坐在门前的树下,正想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一些陈年旧事。余光中瞥了一眼树下的小洞,便如遭雷击般动弹不得。

    树下的小洞内,赫然放着一束鲜花,花瓣饱满,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如果没看到绑着花的草绳,阿婆也许会认为,她还不算是到了人人都厌恶的地步,总有记得她平日里好的人,也许是突然善心大发,想起了她这个孤苦无依的人,送来了这花。

    可那草绳,分明是阿嫣小时候自己钻研出的编法,小孩子怕被别人学了去,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会编。

    “阿嫣?是你吗?阿嫣!阿嫣你在哪啊?”

    阿婆没有起身,只是转身跪坐在了地上。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如今竟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阿嫣,听话,该走还是要走的,不用在这陪我,等我把大黄送走,娘就来陪你了。”

    阿嫣蹲在阿婆身旁,自嘲地笑了笑,如此便走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再说了……

    阿嫣看着只有她才能看到的能量场,现在……怕是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阿婆每天都去树洞捡花,每日留一束在家中。只做针线活,每日都入不敷出,扑满里的钱早就花光了。

    只得把其余的花拿到镇上去卖,竟意外地受欢迎。

    只是好景不长,树洞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李铁”的耳朵里。他命人把树刨走,却因树的年龄太大,树根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只得放弃这一想法。

    “李铁”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人日夜蹲守在树旁,看着树洞。

    只是那树洞再没掉出过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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