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花束
虽比不上庭爻山庄中的阆院瑶台,雕栏玉砌,却也是上等的金丝楠木制作。只是这庭院一看就是许久未经打理,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和地砖的缝隙处长满了杂草,砖块也是破碎的居多。
绕了好几个弯,折了又折,终于来到了李铁的居处。目之所及,全都是木制的墙壁和门窗,顺着腐朽墙壁上的缺口,能看到屋内的草席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老人,看着像是这座院子里最破的地方。
带路的老人把他们领到这就摆了摆手,自个儿去忙别的事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似常人,放任他们两个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竟也毫不担心。庭爻在内心暗暗吐槽,脚步却没停。
推开门,床上的老人似被惊醒,挣扎着要起身,庭爻过去把他扶着坐了起来。
“老人家,您别害怕,我们只是想来了解几个问题。”
“咳咳,”那老人咳了半天才平复气息,“问吧,我这身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啦,活着也是一直在赎罪罢了。”
在这个走马灯里呆了快两天,总算能得到些信息了。
“老人家,村东边有一个戴着蓝色头巾的老太太您认识吗?”
那老人听完这句话,蜡黄的脸都白了几分,“你……你们看见她了?”说完这句话,竟是没忍住,眼泪顺着脸上的疤痕流了下来。
庭爻和鹿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落泪,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老人家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
“老人家,您能跟我们讲讲具体的事情吗?”鹿衔的手被宽大的袖袍遮住,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老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这儿是淮河县下的一个偏远小村子,一直不算富裕,但也算是风调雨顺,老天爷赏饭吃,田里的收成每年都很好,可是十五年前,连着三年大旱。”
老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应当是十七年前,人老了不得不服老喽。平时的粮都被收的收,卖的卖,压根没什么存粮。原来的村长就是我父亲,想出了活人祭祀的法子,那被祭祀的女人就是你们看见的那个老婆子唯一的女儿。唉,可惜不检点,原以为没婚配是个干净的,没承想献祭后干旱不但没有缓解,还愈发严重。这才想起来刨开坟看,估计她就是害得我们村旱灾的罪魁祸首!”
庭爻和鹿衔听得眼神都变了,那老人好似没察觉到一样,继续自说自话:“第二年接着再献一个干净的就行了,第二年果然不再干旱了,天降甘霖啊,你们没看见那几天的雨,像是要把攒了四年的雨全部下完了一样。”
“你们村里是两个管事的吗?”庭爻听了这么一大段戕害同村女子的烂言烂语,再无半点耐心。
那老人察觉到了庭爻的不耐烦以及眼中的那么一点轻蔑和恶心。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这些年他看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目光,可是他们能活下来难道不是靠献祭得来的吗,现在害怕了哈哈哈哈哈,晚了!晚了!
这样想着也就这样笑了出来,庭爻和鹿衔只是冷眼旁观看他发的不知道哪门子疯。
眼看着问不出什么了,庭爻和鹿衔不想和这个恶毒又恶心的人呆在一个屋子里,走到门口的时候,那老人以惊人的速度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抬手就朝庭爻的脖子抓去。
庭爻长得太有迷惑性了,锋利的眉毛下是一双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单看长相,会生出此人不好惹的形象,但全被苍白的脸色和微微瘦削的身型抵得烟消云散了。
庭爻感受到了身后的劲风,后退几步抽出醒木鞭,直朝那老头面门甩去,庭爻一点也不觉得过分,因为此人一定躲得开,刚刚之举不过是解围罢了。
“米迦勒,我如果叫这人去见阎王爷,会对这个走马灯产生什么影响吗?”
“呃,这个不能保证,因为不知道他对灯主的意义,如果他不是这灯里的人就好了,同你们一起进来的,一般死亡与否不会让灯主察觉到,而且对剧情的进展没什么影响。”
庭爻本就听了那人说的一堆脏耳朵的话,原先还有些顾虑,米迦勒的一番话将这唯一的顾虑也打消了。
庭爻在背后朝鹿衔比了个手势,鹿衔了然。
那老人急急后撤数步,跌坐在地上,状似癫狂地仰天大笑,许是笑累了,目光呆滞地看向半空。面露茫然地怔怔看着他们二人:
“不知二位缘何至此啊?老朽记性是越来越不好啦,竟没看见二位进来,”踉跄着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凌乱的衣裳,“实在惭愧,许是癔症发作,让各位见笑了,看二位锦衣华服,不像是淮河县人,不知……是找老朽何事?”
反反复复地同一个疯子交涉,鹿衔和庭爻此时都有些不耐烦了,庭爻立马意识到这个情绪不正常,她一直自诩情绪稳定,这异样的情绪在意识到后就烟消云散,这个灯主想必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她虽不知这人有何毛病,心中却惴惴不安,还是选择不打草惊蛇,换了个问题继续询问:“老人家,是这样的,我们和另外二人因为课业问题,想来此地查看庄稼,偶遇一位女子要找您,我们顺道帮个忙,这才来到此地。”
“女子?咳咳咳,二位有所不知,我们村是没有女子的,也许是外地人找的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那老人前一秒还是一副和蔼模样,听完庭爻的问题后,竟是直接赶客:“快到晌午了,老朽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不便招待客人,更何况老朽近些日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二位,二位还是早些离去吧。”
庭爻和鹿衔被推搡着到了门外,听见他说:“东沿花树,岭南晦树,那里或许有二位要找的答案。”老人说完,便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
庭爻和鹿衔被门关上带起的灰尘糊了一脸,一时只听得呛声连连。
“走吗?”鹿衔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庭爻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去了,“走!”
村子南部。
屠夫此时正鬼鬼祟祟地拖着一个麻袋,蹲在一颗花树下,拼命地往麻袋里塞着什么东西。
庭爻和鹿衔赶到的时候,只见屠夫拖着一个快要被撑爆的麻袋,还在用力地往下压,以空出地方继续往里填充。
那屠夫听到脚步声,也不看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袋子的口一扎,踉跄着拖着就要跑。
庭爻一鞭子把他的脚勾住,用力一拽。那屠夫只觉面部剧痛,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汩汩流出。反手一抹,细细的泥沙摩擦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鞭子很称手。走马灯结束后,我可以带出来吗?”庭爻在心里问米迦勒。
“不可以。小殿下,道具无法在现实世界使用,包括走马灯里你获得的能力。”
庭爻心中的算盘落了空,面上倒是不显。
屠夫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到是庭爻,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挥着拳头想迈开步,庭爻的鞭子还捆着呢。这次没摔到脸了,因为是直直跪下的。
“这还没到新年呢,怎么着急拜年呢?”庭爻讥讽道。
那屠夫嘴皮翕动了两下,终究是没敢开口,只能打碎牙往肚中咽。
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那袋子本身就没系紧,一扯口就松了,哗啦啦倒出来一摊成束的花。
庭爻拿出其中一朵,慢慢地转着花茎端详,忽的视野外有什么东西窜过。抬头一看,早上那只狸花猫正窝在树下的空洞中,身下压着什么东西。
走过去翻看,和庭爻手中的花一模一样,只是被压扁了,连打结的草绳扣法都一样。
庭爻蹲在树旁等了一会,过了三个呼吸,树下的洞中再次掉出了一束花。用米迦勒的话说,根本就是复制粘贴。
鹿衔把手伸进洞中,往上探了探:“不是通的。”
庭爻猛地扭头看那屠夫,屠夫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收回。
“看我……看我干嘛,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们的!”那屠夫见庭爻他们不知道,像是有了底气一般。
都说狗仗人势,这屠夫不知是仗着哪位人物的势了。不过要是比势力,庭爻慢慢地站起身,漆黑的眼珠却没离开过那个屠夫,屠夫被看得心里发毛。
“表姐!表姐!”程苍耳这由远及近的一声算是让屠夫松了口气。
“表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程苍耳一路小跑过来,喘着粗气,“这个地方不能呆,这些花也不能拿,快些放回原位吧!具体的我等会跟你讲。”
庭爻闻言,把花放回树洞,里面又多出来了一朵花。那屠夫早趁着说话的功夫拎着袋子跑了,掉落在地上的也无暇顾及。
“具体什么情况,你先别急,喘口气慢慢讲。”庭爻一行人没继续在树下呆,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着。
“我们早上去很多村民家询问情况,一开始他们都不愿意说,问得狠了,就开始拿家伙轰我们走。”
程苍耳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灌了一大口水,擦擦继续语气飞速地讲,生怕等会就忘了。
“后来终于遇到一个人愿意说了,他说,他们村子十七年前,连着大旱三年,十四年前,他们村中的树神保佑他们度过旱灾。本来这村子里都是银杉树,只有村子最东边有一颗花树,后来东边的银杉一夜之间全变成花树了。而且树神还会赐给他们她亲手包好的花束,从树洞中掉出来,比树上的鲜艳新鲜多了,卖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既然如此,为何刚刚又说这花不能拿呢?”鹿衔问出了庭爻想问的。
“别急嘛,听我慢慢说。只是树神出现后,每家有女儿、妇女的,都会变得格外得倒霉。不是父亲摔断了胳膊就是爷爷拧着脖子了。村里传言树神是女子,善妒。无奈,这边有妇人女儿的都把她们送出村去了。”
“难怪,这村子除了那个阿婆,还真的没看见其他女子和孩童。”庭爻感觉一切渐渐地能串起来了。
“我还没讲完呢。”程苍耳见庭爻垂着头想事情,撒娇似的拍了庭爻一下,像是想引起大人注意力的小孩。
在这里倒是适应得蛮快的嘛,庭爻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到这个村子里的女子都被送出去后,这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倒霉呢。才好了一年,又是一年一滴雨都没下。他们就商讨着祭祀,他们说树神定是因为东边那个老太婆没搬走,发怒了。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阿婆了。”
“还没等到祭祀呢,他们发现自己出不去村子了,虽说是风调雨顺,人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也会疯的。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一辆空的马车进进出出。时间久了,总归会好奇,有晚上出去的人,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后来发现失踪的都是白天捡了花束的,这才不让你们捡的。”
“说晚了,我们俩都已经捡过了。”庭爻两手一摊。
程苍耳闻言急得团团转:“那这可怎么办啊,马上又要到晚上了。”
程苍耳拽着自己的头发,正想着怎么帮她表姐脱困。余光一瞥,看到庭爻一直在朝树洞的方向望,气不打一出来,“庭爻!你对你自己上点心吧!”
庭爻把手竖在嘴边:“嘘,你们发现了吗,那个树洞没有冒出来新的花束了,反正已经碰过了,再碰一次也无妨。我想试一下我的猜测。”
程苍耳听到这话算是知道了,她表姐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庭爻走到树洞旁,拿了两束花中的一束,等了一会没有新的花。这才把两个都拿走。很快,又掉出来了一束新的花束。庭爻数了数,时间正好是安静时的三个呼吸。
梵辛夷看着庭爻的背影,幽幽地开口:“白天的时候我们试过了,这个村子只能进不能出,到村口就像是隔了一层有韧性的水,不能硬闯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看着庭爻和鹿衔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梵辛夷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鹿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庭爻倒是神色如常。花了七八分钟跟他们讲了一下走马灯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呢?”程苍耳喃喃自语道,看着是备受震惊,毕竟此等怪力乱神的事情,她看遍了锦国的话本也未曾见过。
庭爻在苍耳的眼前挥了挥:“好了,我们先找个远离村口的地方休息,等着看看我们晚上是怎么“消失”的。”
还是那个小破道观,地上比早上干净了许多,程苍耳挠了挠头:“我们其实早就回来过一趟了,实在闲着无事就收拾了一下。”
“庭爻!庭爻!醒醒!”庭爻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了米迦勒的声音,但是实在是太困了,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子时,月光透过窗口照在地上熟睡的四个人身上。
庭爻是突然惊醒的,醒来的时候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马车的颠簸平时是让人心安的,此时的庭爻却被惊出一身冷汗,因为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大红色的喜袍衬得身旁之人皮肤白的像一尊雕塑,事实也差不多,她确实一动不动。
庭爻壮着胆子摸了摸她,没摸到。
新娘只是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思考间,马车的颠簸停了,新娘终于睁开了眼睛。庭爻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眼神,不悲不喜,仿佛是来走个过场。
新娘被扶下了车,庭爻也跟在后面。看着她们走到了一个祭坛的前面,也不举行任何仪式,只是让新娘上了香,让新娘跪在地上。之后便撇下新娘,扬长而去。
不多时,对面的草丛中窜出来一个青年男子,新娘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直到此时才真正像一个待嫁的新娘:“李铁!你爹不是不让你来吗?快走吧,只是跪一晚上,只要明年不干旱,我就是跪多久都愿意!”
“更何况,”新娘的脸红扑扑的,“我本就配不上你,我也想着给你的家人留个好印象。”
新娘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心上人的答话,抬头只见李铁眼中晦暗不明,全无平日半点温柔可言。
新娘有些害怕,只当是李铁有些不满她的做法。刚想解释,李铁直接用蛮力把她压在身下,撕扯着她的喜袍。
新娘不知道这半个时辰是如何度过的,她喊破了喉咙,也无人来解救她,庭爻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伸手抓了又抓,却无济于事。
新娘一开始还有力气喊,后面直接像条死鱼一样,躺着一动不动。
李铁完事起来的时候还嘲讽她:“怎么,不是中意我吗,这会装什么贞洁烈女?”
“你不是李铁吧。”新娘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李铁他绝对不可能对我做这种事情。”
“我们明明……明明约定好了,他为人温和谦逊,克己复礼……”
“李铁”不耐烦地打断新娘的话:“阿嫣,我看你是脑子坏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不是李铁?你仔细看看这身体是不是李铁?”
阿嫣像是被气急攻心,哇的一口血吐出来,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是了,就是因为这具身体如此熟悉,那李铁去哪了呢?
想到这,阿嫣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抓着“李铁”的衣襟:“李铁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李铁”没想到她还能奋起伤人,扯了一把没扯开,还被划破了脸,气急败坏地用力往旁边一甩,阿嫣的头被重重地甩到了石头上。
“李铁”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水:“李铁啊,你的好夫婿早就死了哈哈哈哈!”
阿嫣头脑发昏疼得厉害,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一下,血从鼻子和耳朵里缓缓流出来,竟是直接没了气息。
“李铁”没承想会弄出人命,不过也就慌乱了一下,正好借着祭祀的名头,除掉这个对李铁知之甚多的人。
本来没想弄死的,这个世界的小村子离那些风月场所不知道有多远,她要是没那么机警,兴许还能留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