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温柔而残酷
缚灵阵中，怨灵聚处。
问心剑华褪去金光，逐渐被血锈一般的猩红所侵蚀。
李长亭已杀红了眼，周身充斥着因杀戮而滋生的戾气，怨灵受戾气的吸引数量激增，宛若洪潮，汹涌而来，连绵不绝。
李长亭背着一叶一步一步走向高塔，真气已有枯竭之势，出剑的速度也变得僵滞。问心断剑的光华，逐渐暗淡，闪烁几下后熄灭。
须臾之间，二人被怨灵洪潮吞没。
一声嘶号，白光一绽，怨灵洪朝正中仿佛扬起轩然大波，波涛正中李长亭面目狰狞，转身斩灭纠缠一叶的怨灵，呵斥道：“我不许你碰他。”
“这是哪？”
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长亭转头望去，一叶不知何时醒来，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死气。
李长亭平复呼吸：“你不要说话，保存体力，我们要去高塔那里。”
“高塔？”一叶撑起眼皮望向远处高塔，“这是缚灵阵中？”
“你不要说话，再撑一会我们就到了高塔。”李长亭挥剑斩灭几个怨灵，“空闻大师说只有肃慎族人可以救你，他们把我送到缚灵阵中。”
一叶眼闪过三分惊诧七分动容：“你，答应肃慎族大巫的要求了？”
“别说话了，闭上眼，相信我，我一定能救活你。”
“李长亭，算了吧，你尽力了。这就是我的宿命。”
“去他娘宿命。”李长亭怒吼着，“要救的人，谁也不能阻拦！”
问心剑身再次亮起猩红的光华，一团团戾气犹如黑雾，迸溅扩散。
一眼，一剑，解语可谁的叹息，斩断宿命的锁链。
“怨灵斩不尽。”一叶又道，“怨灵，因怨念而生，为万事万物怨念所化，若有怨念，怨灵便永无终结，只有超度，才可净化怨气，交给我吧。”
李长亭道：“虽我不知超度是何意思，但总归是要用到真气术法。如此之多的怨灵，你的身体。”
一叶淡淡说道：“别忘了，我可是玄门百家高手榜第九位，为我护法吧。”
李长亭把一叶轻轻放在地上，挥剑与怨灵相抗护住一叶。
一叶双目低垂，双手合十，盘膝而坐，口中诵念梵宗的咒语。随着咒语不断从一叶口中流出，点点金光萦绕在他周围，化作一朵莲花。
一叶生莲，莲花盛开。古老又庄严的真言，彰显出无限妙法。诸般色相皆空相，以般若慧众生，六道之中，蒙此一语而生般若，即离苦得乐，登大梵极乐。
怨灵逐渐平静，在声声颂念中，化作点点光华，随风飘散，所过之处，莲花落尽，红花盛开。
一道血迹划过嘴角，一叶再开眼时，怨灵尽数被度尽。微微一笑，瘫倒在地，向后倒去。
李长亭扶起一叶：“快走吧，想那高塔之中或有救治你的法子。”
一叶浅笑，道：“你知道回光返照吗？”
李长亭震惊呆住。
一叶又道：“方才我醒来，已知自己大限将至，一生一死皆为虚妄，本为无相，世人囿于其中以为欲，七情六欲皆为苦果，不贪生不求死，无欲无求，是为诸法空相，莫强求了。”
李长亭一把背起一叶，御剑直向高塔道：“你梵宗无欲无求我不管，我又不是梵宗弟子，我只是一个俗人，我只要你能活。”
问心一出，白光一闪，二人已至塔下。宝塔有六角，飞角入云霄，却无门可入，每一角皆有无面人镇守，其形怪诞，或如仙人，或如牲畜，威严摄人，令人不由得生出无名恐惧。
这可如何是好？
李长亭心急如焚，一叶却笑了：“原来如此。”
李长亭嗔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
一叶道：“即在塔之外，亦在塔之内。”
李长亭急道：“你快快明说。”
一叶道：“你可记得芥子须弥？”
“芥子须弥？”李长亭所有所思，芥子须弥看似我二人藏匿其中，反观有何尝不是将外人包裹？是内是外，不过是遵着世人所云，因其小而称内，因其大而称外。三千众生，各有其道，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亦为一生一世。生而为人，寿数远在蜉蝣之上，与日月相较，不过沧海一粟弹指一挥而已。
即在塔之外，亦在塔之内，原是如此。
只在此时，洪二人只觉眼前虚光一闪，已在塔内。
塔之正中，六尊神像背对而坐，面朝六年，是为冥神六相。神像上空，点点光华交织流转，仿佛寰宇之内星辰，缘着各自轨迹运行。
望着那星盘运转，李长亭只觉莫名的失落。一股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压迫的李长亭几乎无法呼吸。
星辰闪烁着，仿佛在吟唱着冥古之前就已存在的历史。
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将去往何处？
一个声音传来：“醒来吧……”
一瞬间李长亭仿佛跌入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一切的一切都化为虚无，呈现着混沌的状态。
混沌之中传来一个声音：“轮回塔开，忘川河满，彼岸花开。醒来吧，去成就你我未完成的使命。”
猛然之间，李长亭只觉身子摇摇欲坠，回过神来只见一叶摇动自己。
李长亭长舒一口气：“这塔内有什么东西在蛊惑我。”
说罢，起身四下寻找，却一无所获，不由得心急：“阿林大巫说过，这里或许能寻到医治你的法子，可是什么都没有！”
“罢了，一切都是命数。”
二人还将说些什么，冥神六相就如同活了一般，做出噤声的手势。
刹那间，熔岩从神像的眼角流出，沿着笔直的轨迹，通往宝塔六角，继而攀缘而上，汇聚于塔顶正中，将整个宝塔点亮。
大地动摇，天地反转。李长亭一把拉住，祭出问心，勉强稳住身子。二人不断的迅速向塔顶跌落。看似就在脚下的塔顶，却始终无法触及，仿佛经历无尽的轮回。
熔岩低落，烧灼着二人，每一下都如挖骨般疼痛，剧痛之下二人意识逐渐消散。
再睁眼时，阿林大巫的笑颜映入眼帘，余下十一位大巫交错立在他身后。
“阿林大巫？”李长亭腾然起身，心急如焚道：“怎会这样？我怎会在此处？我还没找到医治一叶的法子！”
转身看向一叶仍旧昏迷未醒，李长亭不断呼唤，试图唤醒一叶。
“阿林大巫，烦请你再度开启缚灵阵，我要去找到医治琉璃业火的法子。”
阿林大巫轻声道：“让他睡会吧。不必找了，你就是医他的药。”
李长亭不解。
阿林大巫又道：“你以自己奉为牺牲，换取缚灵阵开启，那一刻冥神已经开始了对你的考验。缚灵阵，是冥神就在人间的神迹。宛若一面镜子，可以映出人心底的恐惧。每个人，甚至同一人每次进入，所见皆不一致。”
李长亭道：“我见到了师父正在受难，可是这与救治一叶有何关联？”
阿林道：“那是你此时心底的恐惧，你破除了恐惧，经受住冥神的考验。数千年来，未被缚灵阵蛊惑而淹迷失恐惧之中，仅有五人。最近一位，是一百年前，上一任大巫守护阵法时的一位少年。后来那个少年成为举世无双的高手，他便是非寻道人朱云鹏。”
李长亭心头一惊，非寻道人，我师祖？
阿林的声音平缓低沉，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又神奇的故事：“在你们开启轮回塔那一刻，冥神便已做出了回应。一叶的伤和你的毒，在熔岩的濯洗下已经尽数消去。昔日的你们已经死去，此刻的你们，已经重生。”
李长亭笑道：“也就是说一叶心头被琉璃业火灼伤，已经痊愈了。”
阿林大巫微微颔首：“不要忘了，你与我的承诺。”
李长亭重重点头：“说到做到。”
阿林大巫道：“去吧，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使命，我在鸿雁岛等你。”
李长亭背起昏睡的一叶，去寻空见大师。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阿林大巫一声轻叹。冥神，是温柔又恐怖的存在，拥有着毁灭与新生的力量。他是执掌生死轮回的神明，纵使神明的生灭，亦在其法理之中。他的祝福，亦是诅咒，从此以后，全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