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芥子须弥
处暑一过，夜风之中，也添了凉意。一场小雨后，天气晚来秋。
浓云遮月，漏出几点疏星。密林深处，篝火摇曳。
李长亭在篝火旁的巨石上幽幽醒转：“这是哪？”
“你醒了？”
李长亭循声望去，只见一叶向篝火中添了些柴火，柴火湿答答不易燃烧，冒出一股浓烟。
“一叶？”李长亭的目光中透出不解，“我怎么在这？这是哪里？”
“你不记得了？”一叶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悲喜，“三日前，你被银月蛊惑，遭到反噬，这些记忆都没有了吗？”
李长亭戳了戳头，试图回想此前种种，却只徒劳无功。
一叶转头目不转睛直视李长亭：“记不记得无关紧要，但有一事，你务必悉数告知于我，绝不可有一丝一毫隐瞒。”
望着一叶的神情，李长亭心头一颤，嗓子发紧。自与一叶初识至今，李长亭与他虽不过数年之缘，却总有似曾相识之感，只觉他平静如水，一言一行令人舒适惬意，然今日他这般凝重神色，却令人颇为意外。
“你只管说来。”
一叶道：“银月，从何而来？”
李长亭略有迟疑，一叶面色越发凝重：“李长亭，你尽可不信我，对我诸加揣度。但兹事体大，牵连十余年前灭神之征，与巫神降世有极大关联，你若不说，他日若有变故，只怕整个玄门都无力承担。”
李长亭嘟着嘴，道：“是我师父留下的。”
“你师父，毒圣杨舟？”一叶陷入沉思。
篝火摇曳，忽明忽灭，映在一叶的脸上。
良久，一叶再次开口：“你可曾见尊师以银月为法器？”
李长亭连连摇头：“莫说以他为法器，即平素便整理衣冠，也不曾使用。”
一叶若有所思，又道：“你可知自己是谁？”
李长亭一时愣住，我还能是谁？我是李长亭呀！
一叶道：“我曾听师父说起，十一年前灭神之征，盗圣李窥天近乎满门被灭，唯有一子，被杨舟所救，后不知去向……”
李长亭惊道：“你说我爹是盗圣李窥天？”
“那日师父被风家请去为你医伤，虽不知你因何故而命悬一线，却一眼认出你，他说你与你父亲生得七八分相像，又是毒圣弟子，便断定了你的身份。”
李长亭更为不解：“可这与银月，与巫神，有何关联？”
一叶深吸一口气：“圣被灭门惨剧，只因神庙判定，其子为巫神转世。若真如此，你便是巫神。”
李长亭震惊得瞠目结舌：“我是巫神？”
一叶摇头：“此事千条万缕一时无法理清，仅从我若知之事来拆解。千万年前，巫神化作十二碎片落入人世，为‘十二银月’，银月镜为十二银月之首。而巫神转世，天生可使用十二银月，加之此前神庙判定，如此说来你便是巫神无疑。然而此前积香山头，神庙大使者桑尽又言，巫神转世并非梵宗所讲六道轮回，而是通过十二银月，将残存的意志寄生在使用者的神识之中。你虽用得了银月，却是受到蛊惑，并未被其寄生，如此说来你又非巫神。”
李长亭急道：“这一前一后的两套说辞，太过自相矛盾。”
一叶轻叹：“看来只有去一趟神庙才能彻底弄清楚。”
李长亭扑腾站起身来：“既如此，你我速速动身。”
一叶连连摇头：“”积香山头发生种种已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你非巫神转世，只怕玄门百家也再难容下，而且我……”
“你怎么了？”
一叶欲言又止。
李长亭道：“你有难言之隐，我不便强人所难一味追问。但积香山头发生之事，却关乎于我，烦请告知。”
一叶据实以告：“你被桑尽刁难，而后受银月蛊惑，竟以银月未法器将其修为废掉，众人受桑尽蛊惑，以为你是巫神转世，合力围剿，大战了一日一夜。”
李长亭听闻心有余悸：“如此说来，银月之力可毁天灭地，我却无意中成了魔头？”
一叶点头。
“想来那日积香山头，不下万于修士，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中还是清除，必不会全身而退，如今与你身在此处，必是你出手搭救。”
一叶道：“算不得搭救，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看着一叶，李长亭心中动容：“这一次，你又救了我，叫我如何谢你？”
一叶摇头，转望深邃夜空：“你相信宿命吗？我与你之间种种，或许早已在大梵神定下的宿命之中。更且虽出手相助，却非别个什么，只因那是我的认定的原则。大梵神教我普渡众生，纵使巫神降世，也不该一杀了之。换作旁人，我亦不会做事不管。你无须谢我。”
李长亭道：“虽你如此说来，终究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李长亭必会铭记在心。只是……不知第二如何了，她替我出头，与桑尽争辩，别被牵连了才好。”
一叶道：“你我已在这芥子须弥化出的结界中躲避了三日，外面之事我也不知晓，想来风姑娘必会平安无事。”
但愿她能平安，李长亭在心底默默祈祷。转又对一叶道：“我见你似有旧疾未愈，眼下你且安心养伤，这一切的是非，我务必弄个明白。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李长亭将要离去，被一叶一把拉住：“你不能走。”
李长亭道：“此事因我而起，虽你出手搭救，却也非最大恶疾。若我离去，以你旧沟院的威望，自不会有人为难。若当真有人与你为难，我也不会做事不管。”
一叶道：“你莫误会，我不让你走，乃是眼下芥子须弥结界内，隔绝一切气息，外人无法寻到。若你出去，桑尽虎视眈眈十二银月已久，神庙与其他追随的明宗弟子更是四处搜寻，你若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李长亭郑重道：“非是我误会。一叶小师父，我知你为我思虑。然你已对我仁至义尽，我所思更是不能再继续牵连于你。”
一叶死死拉着李长亭：“方才还说救命之恩，此刻便与我争辩。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走，你若念着救命之恩，便留下了与我一同想法子。”
“这……”李长亭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既如此，我便留下来。”
一叶长舒一口气：“眼下只有回到旧沟院，请求师父指点迷津。只不过我真气枯竭，芥子须弥怕是撑不了多久。现在我就把芥子须弥心法与外功传授于你，带你加固结界，再赶往旧沟院。”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芥子须弥再次绽开。李长亭道：“旧沟院果然名不虚传，这须弥芥子竟如此神机妙法，如此精密妙法结界，却无色无相，堪称巧夺天工神奇造化，当真世间无双。”
一叶闻言浅笑。
李长亭又道：“自在神风堂被救之后，我便莫名身负梵宗修为。今日听闻你说言，必是空集大师妙法使然。前几日在积香山上，听人提起过玄门高手榜一事，旧沟院除却空集、空闻、空见三位大师榜上有名，而后便是排名第九的你。怎么如今见了你，却怎么觉得修为在我之下？”
一叶却不解释，依旧浅笑：“此刻与旧沟院相距甚远，及早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