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半疯
五月初一,夏至,羊刃。
晓月近阑珊,唯有痴人常看不厌。
李长亭倒在地上,却不爬起,呆看月将落,一语不发。
被他踩到那人坐到他身侧,道:“看来是情殇情殇,难怪失魂落魄。”
说罢,转望残月将落。
乌夜啼,月沉山。被踩之人拧开酒葫芦,吟道:“最是情关难过,相思无解。许多事情,譬如忘记一个人,穷极一生才发现,根本无法忘却。”
酒香扑鼻而来,被踩之人仰头狂饮,大声道:“好酒!”
李长突然冒出两个字:“月阁。”
被踩之人侧头望着李长亭,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一口,笑问道:“好喝吧,这可是从皇宫里偷出来的,寻常人我才舍不得给他。”
辛辣的酒气灼烧着李长亭的咽喉,流进腹中,化作一团炽热的湍流,烧灼胃腑每一分每一寸。
一抹倩影浮在脑海,那个叫他“神仙”的少女……一口鲜血混着酒水喷出。
被踩之人故作受惊之状,弹起退后,扶着心口道:“该不会要死了吧?可与我无关,我什么也没做。你爹妈要是看见了,千万别赖上我。虽然我打了几拳,但打死我也不会承认。”
见李长亭并未理会,被踩之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坐回原处,道:“我都这样说了,你好歹给个回应呀。”
“好酒……”含糊细弱的声音从李长亭口中传出,若非留神,只让人觉得听错。
被踩之人问道:“你说什么?”
“好酒!”李长亭大笑,忽然坐起身来,一把夺过酒葫芦,直往自己口中灌。
被踩之人见少年有了反应,脸上浮现笑意,然笑容还来不及展开,便转为焦急:“我的酒!”
眼见李长亭几乎把那酒一饮而尽,被踩之人跳着夺回酒葫芦,道:“哎呦呦,你这哪是喝酒,分明是在糟蹋。这酒可没多少了,下次再去皇宫偷酒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听到“月”这个字,李长亭一阵狂笑,吐出两个字:“月阁。”
说罢便又到底,向后仰去。片刻后,雷鸣般的鼾声便响彻不绝了。
被踩之人长叹一声,不再说话,独饮至天明。
日升天地之间,万类竞光明。
“月儿。”一颗从眼角泪滑落,李长亭缓缓睁开双眼。一鉴日光落了下来,明晃晃刺痛了人眼。
正要坐起,只觉身子疲惫毫无丁点力气,头昏昏沉沉。
“小道士,你醒了?”一个声音传来。
循声望向被踩之人,只觉眼前之人虽未见过,但那一张脸,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仿佛哪里见过一般。
李长亭哼哼呀呀坐起身子,用力揉了揉额头,猛地几次深呼吸,酒气又去了几分,问道:“你是谁?可曾在哪见过你?”
被踩之人不答,只唠叨着:“你酒量那么差,干嘛要喝那么多?”
李长亭头痛欲裂,摆手止住,我头疼道:“我头疼。”
被踩之人道:“你这小道士,昨日踩了我脚也不道歉,喝了我的酒也不感谢,今儿一醒怎地就不识得我了?”
李长亭试着回忆,隐约想起了昨日的些事情。昨日遇见盲婆婆后,气血翻涌致使气血逆行,神魂动荡迷离失智,五脏皆受其害,真气运导亦因此阻滞。若非眼前这人几拳打通真气,又用烈酒引出瘀血,此刻怕是我丢了半条命。
当下起身肃立,躬身施礼道:“多谢前老辈出手相助。”
被踩之人道:“老前辈?我有很老吗?我还觉得自己很年轻。”
李长亭道:“晚辈失言,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被踩之人癫癫凑到李长亭身边,拍着他肩膀,道:“尊姓没有,大名更没有,随你怎么叫都行。等等……你可不许叫小狗乌龟王八一类的。”
李长亭强忍笑意,心道:怎有如此怪人?疯疯癫癫莫名其妙,说起话来也是胡言乱语。
再次施礼,追问道:“若前辈不肯告知姓名,总归有个别号,告知晚辈,也不至于叫晚辈过于失礼。”
那人忽而大笑:“那你就叫我半疯吧,大伙儿都这么叫。”
半疯?得了这名号,竟也笑得出来,当真洒脱。
李长亭道:“半疯……还是叫前辈吧,多谢昨日前辈出手相救。”
说着,李长亭便要再次施礼,却忽感一阵剧烈的晕眩,天地都扭结变形,胃里翻江倒海,急忙跑去一旁,奈何腹中空空,只是不停干呕。
那半疯道:“难受吧?喝了那么多烈酒,不难受才怪。”
李长亭擦着嘴,道:“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
那半疯道:“难受吧?喝了那么多烈酒,不难受才怪。”
李长亭擦着嘴,道:“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
半疯身影飘了过来,突然说道:“你中毒了。”
李长亭急着去摸脉息,只觉脉象平稳有力,丝毫没有中毒迹象。狗又引导真气运行,只觉经脉略有损伤,却非中毒所致。
师父号称“毒圣”,其用毒炼药当世无双。我虽学艺不精,但师父札记所载却尽数背下,并无一味毒可有如此症状。
莫非是我查错了?
仔细回想昔日种种,意欲寻出中毒原有,却有一抹灵动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关于她的记忆犹新,但她却已不在,余生所剩唯余寂寥,忽生出几分落寞。
一声轻叹,转对半疯道:“敢问前辈,我所中何毒?”
半疯双手一摊,双肩一耸,嘴角一撇,道:“你元神激荡,神识虚弱,失魂落魄。乃是情毒所致。”
李长亭头脑昏沉发懵,脱口问出:“情毒?什么毒?怎从前没听过?”
半疯笑道:“情毒乃天下第一毒身中此毒,无药可解。”
李长亭忽而明白何为“情毒”。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肝肠寸断,遗恨绵绵。
半疯一眼将少年看透,收了一副不羁的神色,正声道:“你有心事?跟月阁有关?”
听闻“月阁”二字,李长亭焦急问道:“前辈也见过月阁?她当真被害?”
半疯道:“不曾见过,乃是昨日你浑浑噩噩时口中念叨的。”
久久无言,一种无法描述的痛楚弥漫阔散,在心底割出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世间,有一种痛叫做无能为力。
半疯上前,轻轻拍些李长亭的肩膀,快慰:“世间最毒毒药,无过于毒圣所创‘月如钩’,纵使那般剧毒,也不急心中之毒。人这一生,总有些事不能两全。揪住过往不放,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徒劳无功。世人皆不愿,谁又逃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