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士下山
风雪,归途。远山,茅屋。
此一遭被那老叟重伤,离开已有数日,而今归来,屋舍还保留在那日的凌乱,却恍若隔世。
归来的一路小心查看,不见那老叟,想来是中计,以为自己身中奇毒,寻人医治去了。
那老叟有备而来,似对师父札记势在必得,想必早已摸清此刻境况,只怕家里已不再安全。
简单收拾过后,李长亭带上些干粮,匆匆下山。一来一回,耗尽一日天光。
行至山下,却踌躇停下步履。十年来,与师父居于山中,鲜少与人交道,眼下就要离开,一时心中不舍,又生出许多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恋恋回眸一望,小屋静静伫立迴风飘雪处,却似与离人挥手送别。
一声轻叹:“罢了,人活一生如日夜兼程行路,总归要往将来处看。更何况师父已不在此了,家也不完满。”
漫无目的行出又几里,天色已全黑。雪前深夜,危机四伏,若不慎遭了暴雪,只怕成为路旁冻死枯骨。左右都不知何往,先且寻个宿头暂歇一晚。若没记错,再出十里,有一山神庙,或可落脚。
李长亭加快脚程,不过大半时辰,便已来至山神庙下。
庙舍已破败,神像蒙尘,蛛网结灰。
李长亭也无香烛,便折了三根草茎,点燃后为山神供上,对山神像拜了三拜,自言自语道:“山神老爷,小道士夜深至此,多有叨扰,烦请容留一宿。”
继而添了把火,便欲睡去。
方才躺下,只听得一声喘息。李长亭浑身汗毛竖起,四下寻望,却并未见到一个人影。
壮着胆子看向山神像,并无异常,李长亭舒了一口气,宽慰自己:“许是听错了。”
又一声喘息,李长亭眉头紧锁,迅速四处起身去寻。
豁然寒光一闪,一管竹笛从后背后刺来,抵在李长亭咽喉。
一声厉喝,却又有几分娇嗔,似是个姑娘:“再敢靠近一步,休怪我剑下无情。”
李长亭急声辩道:“女侠高抬贵手,我不过是路过此处借宿,并无恶意。”
那“姑娘”哎呀一声惨叫,竹笛脱手落下。李长亭身子一旋,接住竹笛,向笛子主人看去。
只见昏暗篝火下,一个少年,头戴一顶空顶遮日黑箬笠,身穿斜领蓝黑灰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白色銮带,脚蹬黑色短筒靴。
生得面皮白静,眉目俊俏,姿容秀雅,美中不足身量相较寻常男子稍显矮短。
李长亭双手托着竹笛成给少年:“壮士见谅,方才一场误会。”
少年似知他无恶意,不再理会,背靠墙壁,左手按住右肩,急促喘息。
“你受伤了?”李长亭上前,“我帮你看看。”
“别过来。”少年迅速闪身,却牵动肩头伤口,鲜血止不住流下。
李长亭迅速来到山神像前取来香炉:“山神老爷,借你香炉救人,你不会责怪吧。”
说罢,将香炉架在篝火上,从包袱中翻出些苦草,和着些雪投入香炉中烧开煮熟,捣成糊状,端着像少年走去,说道:“眼下并无药材可用,少侠将就用些苦草外敷,暂且把血止住。”
“别过来。”少年再次出声喝止。
李长亭心下焦急:“若不尽早处理伤口,只怕遭了冻伤,必会肌肤溃烂,神药难医。”
少年闻言,眼神闪烁,似有所动容,声音缓和几分:“你放在一旁,我自取用,转过身去,不许偷看,否则我剜了你双眼。”
李长亭只觉莫名其妙,已有几分气恼,放下香炉,转过身去,心中暗自说道:这人不识好歹,我好心帮他,他还喊打喊杀,明明一个男人,非但声音娇嗔,做起事来怎地还羞羞答答,仿佛小女子一般小气?
许久后,少年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你有吃的吗?”
李长亭仍在气头上,赌气解开包裹拿出干粮,递给少年,继而整理包裹。
少年浅笑:“真是个呆瓜。”
而后悄声来到李长亭身畔,看着包袱中的铜镜,轻声问道:“咦?一个道士怎会有女子的饰物?”
李长亭被骇了一惊:“你走路怎没声音?”
少年忽生玩味之心,沉下脸,阴森森道:“因为我死的好惨……”
李长亭白了少年一眼,道:“鬼还会饿?”
正说话间,忽阴风大作,门窗被风鼓一张一合。一阵狂笑在空山中回荡:“小宝贝,你藏哪里了?”
少年面色一凛,迅速熄灭篝火,一把拉住李长亭躲在山神像后:“别出声。”
一个魁梧壮汉,身长七尺,膀大腰圆,约么四十上下年岁,腮边留着长髯。壮汉弯着腰四处查找,双眼尽是浪荡目光。
“小宝贝快出来吧,到叔叔怀里来。叔叔给你吃糖。”
李长亭着壮汉,又转头看了看少年,震惊之色写了满脸满眼,这浪荡汉子明显是奔少年而来,两个男子……好可怕,天下竟有如此癖好!
李长亭毫毛竖起,在不敢再往下想。
“看来不在这。”说着,浪荡汉子走出破庙。
李长亭将要起身,却被少年拦下,少年悄声道:“他这是欲擒故纵,若你我出去,必会杀个回马枪。”
一语说罢,只听头顶传来一阵大笑,浪荡汉子倒挂梁上:“小宝贝,你在这,旁边的莫不是你的小情郎。”
少年先是面色一红,拉起李长亭纵身一会,退至门前,喝道:“楚仙河,你休要胡说。”
李长亭吃了一惊,莫不是天山六友口中楚仙河?
楚仙河调笑道:“既不是你的小情郎,你便来叔叔这里,叔叔这年纪最会疼人。怎么样,小美人?”
少年怒喝:“恶心!”
楚仙河眉毛一竖:“那就别怪叔叔用强了。”
说罢,解下佩刀挥劈而至。
少年推开李长亭,举起竹笛去格挡,不过片刻,一管竹笛仅剩一截。楚仙河反手一式鹰爪,擒住少年:“凭你那点道行,还想和本座斗?肩头那一刀还是轻了。”
说着,便要将少年拥入怀中,癫狂大笑。
豁然一道银光刺来,李长亭手握问心剑,直向楚仙河面门。
楚仙河怒吼:“多事。”挥刀应敌。刀剑相交,星火迸溅。
相斗不过三十回合,李长亭只觉越发吃力,那楚仙河一招一式刚猛有力,纵使《六路空空拳》变化无穷,却尽数破解。
楚仙河一掌劈在李长亭肩头,李长亭只觉剧痛难忍,肩峰似断裂一般,问心脱手而出。
又一刀砍来,眼见李长亭不及躲闪,将要成为刀下亡魂。
生死关头,忽有一股气息在李长亭气海内迅速聚集,电光火石间,气息壮大,似要涨破李长亭气海。
一声嘶吼,李长亭已顾及不得其他,只忽将那股气息泄去,失了神智一般,胡乱出招,竟徒手捉住楚仙河刀身,继而一拳击在楚仙河小腹。
一击之下,楚仙河踉跄退后数步,眉头紧皱,难以置信望着李长亭:“解忧真气?”
李长亭已恢复神志,却不知楚仙河所云何人。
楚仙河又道:“问心剑,解忧琴,古今万象付笑谈。你竟会用万象真气!相思老人,是你何人?”
李长亭虽不知他所言何人,但见其神色,想来那相思老人必是为绝世高人。故作淡漠道:“你猜。”
楚仙河面色扭结:“不对,相思老人已故二十余年,你不可能认识他。莫非你是他的徒孙?”
迟疑片刻,楚仙河收刀入鞘:“也罢,看在相思老人的面子上,今日就放你一马。”
一语说罢,楚仙河翻身跃上屋顶,遁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