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发誓我发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深山寒易得,九月已萧然。
迴风之中,雪落簌簌。师父提着一壶酒,一人独坐崖旁枯树上,对影独酌。
从长陵归来已过一月,不觉间便已入九月。寒翠山地处极北苦寒之地,此刻虽方才深秋,却已落雪。
似乎每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师父都会黯然神伤。李长亭也不去打扰,只是把炉火烧得通红,煮了热茶,好待师父归来暖身子。
闲来翻出师父的札记,里面详述多年制毒解毒的方法。师父冠有别号“毒圣”,令人闻风丧胆,自是与他超群的用毒制毒技艺有关。
世人只知师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圣”,却不知他本是医术高超的医者,更不知轻易不取人性命,即使被迫出手用毒,也会留下解药。
只一次例外,便是李长亭十岁除夕夜中。一人孤闯入冰雪封住的寒翠山,与师父大战。师父用毒重伤那人后,欲为其解毒,那人却宁死不让师父靠近一步,最终毒发七窍流血,不治而亡。
那人是谁,和师父有什么关系,师父不曾言说。却从那时起,师父便少了许多笑容。
已是夜半,松风明月照归途,师父归来,却是大醉酩酊,一推门便绊倒在地。
李长亭蹲坐在火炉旁,撑着下巴,已昏昏欲睡。
被冷风吹醒,迅速将师父搬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抬回房中,打来热水,一面给他洗脸擦身,一面嘟囔着:“叫你少喝你不听,这回醉倒了吧。”
师父闻言,扑腾一下坐起,含糊说道:“兔崽子,说谁呢?敢凶师父!”
李长亭连哄带骗的道:“哎呀,哎呀,不是说你。你可是我的宝贝大师父,怎舍得凶你?快睡吧。”
师父闻言,竟发出憨笑:“宝贝大师父,这什么鬼话……”
一语未落,鼾声便如雷鸣响了起来。
李长亭无奈摇头,谁人见过恶名远扬的“毒圣”,酒后竟如孩子一般。
替师父掩好被子,又去炉旁添了炭火,守在炉边,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日出人未醒,鸟雀飞倦归,落在梢头婉转鸣叫,催人晨起。
李长亭烧水做饭,蒸蒸热气弥漫整个屋子。也不知师父醒了没有,站在门口将要敲门,却忽然停住,昨日师父大醉,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正要转身离开,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一张严肃的脸飘了出来。
师父不知何时醒来,此刻已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师父……饭好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桌前,静默的吃着稀饭。方才撂下碗筷,还未收拾,只听师父一句低声命令:“跟我来。”
也不知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长亭放下手中活计,紧跟师父出了门。
二人来到断崖旁,放眼望去,重峦叠嶂覆上一片白雪。冷风卷白雪,飞洒在天地间,不禁心旷神怡。
起伏的峻岭是大地的脉动,广阔的天空承载宇宙鸿荒。
旭日东升,金色的日光辉与寒气相交织,在广袤大地上投射出晨昏交割的线条。
“跪下。”师父轻声道。
“啊?”
突如其来一声令下,让李长亭一时愣怔,一张嘴张得老大,心中泛起嘀咕,师父怎的忽然如此严厉。
“跪下。”
李长亭噗通跪地。
只听师父道:“玄门传承,乃是大事,堪比生死。长亭,你七岁入我门下,至今已有十载。如今师父正式传授你修行之法。在教你之前,有几句话需你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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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煌煌,天地为证:
此日起,
我将以修士为名,
不邪佞,不颓钝,不堕落。
我将以为守护众生为己任,
围护苍生,舍生取义。
我将化身破晓晨光,
驱散每一寸黑暗,诸杀所有妖邪。
不辱修士之名,不负苍生所托,
追寻大道,直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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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亭跪在地上,随师父许下誓言。
铿锵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豪壮的侠义气吞山河。
师父掐出法诀,掌心一摊,崖底寒潭中银光一闪直冲云霄,于空中盘旋数周,落在师父掌心:“此剑名唤‘问心’,曾为你师祖所铸,此刻起便是你的了。你既选择这条道,务必牢记今日之誓。”
李长亭双手接下问心,反复打量,爱不释手。
师父道:“起来吧。今日师父给你第一课,玄门三大宗派。”
玄门三大宗派,玄宗,梵宗,明宗。
玄宗以积香山、逍遥派为首,修行天地大道,求无为知境界,门人被称为“道人”。
梵宗颇为复杂,以旧沟院为首,门中梵修者,分六道,讲因果,至高法理为“空”,是为诸法空相。其中不乏大德高修,尊称为“法师”或“大师”。
明宗,乃神庙一脉所创,多伴王权左右,倍出治世之才,其中多方士,门人自称为“使者”,世人尊称为“神使”。
李长亭道:“师父便是出自玄宗?”
“正是。”
“那师父也被称为道人?也有道号?”
师父无奈叹道:“曾经有过,如今没有了。”
李长亭不解:“为何?”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莫要打岔,续说修行一事。玄宗门派众多,法门各有不同。我所修一派,修为由低至高分‘镜、玉、广、妙、玄、真、天’七阶,每阶又有七重,最低一重为入门、最高一重称为大成。今日便传你入门心法,你用心参悟。”
说罢师父盘膝打坐,心法口诀一字一句,细心讲解。
李长亭依样画葫芦,学着师父的坐姿与心法,练习吐纳与参悟。
而后连续一个月,李长亭日日来此练习,却并未悟出甚么门道,反倒手脚起了冻疮。每入夜便痛痒难耐,用苦草煎水日日浸泡,也不见好。
李长亭不禁颓丧,去寻师父,立在师父面前,问道:“是不是我资质不足?师父曾说,师祖三日开悟,七日便已攀入‘玉阶’。如今弟子日日去山崖旁,除了冷,别的全未悟到。”
师父正修著札记,停笔笑道:“你开蒙略晚,莫要心急。人人都有自己的路,开悟亦各不相同。”
李长亭愁眉不展:“师父可有诀窍?”
师父道:“开悟在于‘悟’,若非自心所悟,怎算开悟?待到你所见非乾坤,入眼皆阴阳,观山可知大地,望水可见江海,便是为开悟。开悟也不过是灵台一念,一瞬的事情。不焦躁,不心急,平心静气,内心自在。”
李长亭似懂非懂。
师父又道:“为师终不能护你一生,往后你便只能依靠自己。”
言语间,透出几分悲凉。
李长亭挪了身子,坐在师父膝下,问道:“师父,你怎么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莫名其妙,怪叫人伤感的。”
师父没有回答,轻轻抚着他的头。
“只不过……”
李长亭睁圆好奇的双眸:“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为何日日跑去山崖旁?开悟一事,不择时辰,不挑地点,灵犀一动间,便已入境,与身处何时何地并无关联。”
李长亭似乎听见有什么碎裂,是他那明媚的少年之心。看着手上冻疮,欲哭无泪,师父呀,你何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