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师父专治各种不服
辘辘车辕几经辗转,停驻于城之东南隅一座宅邸。那宅邸十分朴素,却不似是个大户人家,门楣朱漆已经剥落,铜环上覆满青色锈迹,唯独门口两尊石狮子,一丈之高,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入了院,青堂瓦舍,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虽不华丽,却也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可见这门户之兴。
幼时李长亭曾听师父说起风家,乃大庸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风无徇指了随行家丁旁的差事,便亲自引二人入了内院,正瞧见院中有一长髯男子,约有四十五六光景。
听闻声音,长髯翁在李长亭师徒二人身上一番打量,不屑道:“现在什么都敢自称名医,自己病怏怏的,不过就是穿着一身道袍,装的仙风道骨罢了。”
风无徇笑道:“钱神医,这位先生医术高明,可称得上妙手回春当世无双,乃为家父特意请来。且先不说这个了,今日专为您在雨花亭下设了酒宴,此刻已经备好,何不趁此良辰前去小酌。”
那钱神医背过身,随意瘫坐在围栏上,道:“不吃了,见了不对的人,啥胃口都没有了。”
风无徇转对师徒二人,无奈一笑,悄声道:“这位钱神医近日云游至此,家父特留在府内。脾气却有些云游的古怪,说话也直来直去,还望先生莫要计较。”
杨舟轻轻抬了抬手,道:“无妨,只管先安排我师徒有个看察医案之处。”
说着,一行人便要走开,钱神医却忽然起身,气势汹汹走上前来,拦住三人去路。眼皮子也不挑一下,斜睨着师徒二人,对风无徇道:“既然你说这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我倒想讨教一番,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材实料。”
钱神医如此蛮横无理,风无徇已然有几分愠怒,碍于宾主之宜,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隐忍,岔开话题,道:“钱神医若再不去雨花亭,只怕酒水就被我那几个好酒贪杯的堂弟吃了干净。”
钱神医依旧不依不饶,道:“吃酒着什么急?”
风无徇颇为无奈。
杨舟只看了一眼钱神医,道:“你有食积伤热之症。”
钱神医冷哼一声,道:“三岁小孩子都看得出。”
杨舟摇头:“此症不过虚证,乃是因你昨夜你吃了花椒、干姜、桂圆,又喝了烈酒所致。而你之所以吃这些,乃因为你肝肾不足,寒邪侵体,想要趁此夏日驱散寒邪。”
钱神医闻言,挑起眉梢,似是引起了兴趣。
杨舟又道:“而你寒邪侵体之因,乃是先天之气不足,加之幼时又落入水中,致使宣营二气双双受损。”
此话一出,钱神医愣在原地。
杨舟继续说道:“选用花椒烈酒等物,以热药驱寒,原则不错,方法却不对。若想医治,需要通宣理肺为主,加之通调肾之阴阳。”
钱神医再无话可说,一张脸羞愧的通红,只道了一句“见笑”,便扭头走开。
风无徇上前道:“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这钱神医虽然客居寒舍,不过素来嚣张蛮横,狂妄起来,便就连家父也不放在眼中。而今被先生三言两语打发的落荒而逃,只怕从此要自己摘了神医招牌。”
杨舟轻叹一声,道:“术业有专攻,只管做好自己便是。争强好胜者,最易给自己招惹了不快,何苦呢?”
风无徇笑道:“先生非凡俗之人,自然通透。可这俗世之中,熟人可与世无争?好争乃大势之势,纷争自无休,更有甚者贪嗔痴怨恨五毒皆中,要不然怎来那些求不得、爱离别。”
杨舟闻言,浅浅一笑,摇头道:“且先去宿处吧。”
一番安置,师徒二人暂憩于湖心小筑。
风无徇道:“日前一把大火,烧了几处客房,余下客房又住满了各地名医,只得委屈先生与长亭兄弟暂住于此了。”
杨舟道:“无碍,我师徒二人久居深山。此处清幽僻静,少了喧闹,正合我意。”
风无徇遣了两个僮仆侍奉,便辞别离去,不扰师徒二人休养精神。
一路奔波,李长亭早已疲惫不堪,捡了枕头便埋头大睡,醒来时却已经入夜。伸了个懒腰,径自坐到窗前,但见月光皎皎照入湖中,水光潋滟里鱼戏莲深处,不由得竟看的出神。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杨舟提着灯烛轻步走来。
李长亭回眸望去,不由得一愣,随后迅速上前,笑道:“师父,你生的这般好看,怎我至今日才发现?”
杨舟眉头微蹙了蹙,道:“方才风二公子传了晚宴,见你睡得正酣,便未叫你。想着输给你一顿虎皮肘子,出门买了来,此刻正热着,快吃吧。”
李长亭大笑着,接过虎皮肘子,大快朵颐起来。一面吃着一面问道:“师父可以传授弟子修行之术马?”
杨舟面露几分讶异,问道:“此前与你苦口婆心,你也未曾听从,今日好端端怎自己生出这个念头,莫不是吃错药了?快让为师看看!”
说着,杨舟便伸手去探李长亭脉息。
李长亭忽然脸一红,竟有些害羞,吞吞吐吐说道:“那个……可以说实话?”
见他欲语还休的样子,杨舟忽然来了兴致,故意打趣他:“你若再不说,我可不听了。”
李长亭急了,脱口而出:“是因为害怕。”
“哦?怎讲?”
一抹忧思攀上眉梢,李长亭放下虎皮肘子,望着师父郑重其事说道:“起初以为有师父在,一切都不用怕。但今天师父与空见大师斗法,实在心惊肉跳。”
杨舟继续打趣他:“哦,是怕我死了,再无人护着你了。”
李长亭一拳捶在师父胸前:“呸呸呸,师父怎会死,快闭上你那没有遮拦的嘴。”
杨舟被捶得好一阵咳嗽,却忍不追问:“那你为何?”
李长亭嘟着嘴,却有几分娇嗔,道:“平素我头脑不灵光,时长闯祸,总有师父围护。自见空见大师与师父斗法时起,我便决心不再作师父羽翼下的雏鸟,我要做雄鹰,如师父般的雄鹰,他日也要为师父遮风挡雨。”
烛火摇曳,残影幢幢,杨舟一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