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今日初六，天气算得上晴朗。夜半，宋虞披着黑色斗篷，独自一人去了后殿。
没有人，后殿本就人迹稀少，白日里尚是如此寂静，又何况是人皆入眠的夜里。纵有守夜的灯，也都聚集在前殿太后寝宫处，无人会注意到空旷荒凉的后殿。
宋虞吸一口冷气，躲到假山处等待穆什奇。她真是昏了头才答应穆什奇这一出，孤男寡女夜半私会，在宋虞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这是第二回，上一次还是赵奉易。
摇摇脑袋，宋虞用力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赵奉易的面孔甩了出去。
宋虞不是单纯被穆什奇所说的秘密诱惑，除此之外，她还想知道，穆什奇到底要做什么。
穆什奇不能留宿庆禄宫，每日宵禁前他已经离开了，那他又是怎么躲过森严的守卫，在亥时重新探进宫来？
宋虞不解。
四下无声，只有偶尔一两声夜猫子的叫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瘆人。
“虞姐姐。”穆什奇一身夜行衣，压低了声音，从竹林里探出头来，冲宋虞招招手，“跟我来。”
他还真的来了。
宋虞轻手轻脚过来，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把锋利而坚韧的宝刀，那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穆什奇隔着她的斗篷，抓住宋虞的手，小心翼翼带着人穿过竹林，脚下干枯的竹叶被踩碎，发出细碎的干裂悉索声。
“你到底要去哪？”宋虞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穆什奇不回答，中指抵在嘴边，对她做了个“嘘”的声音。
宋虞便不说话了，任由他牵着走，后殿没有出去的门，再怎么走也都是在庆禄宫的宫里。
穿过竹林，二人到了连着太后佛堂的几间厢房，之前是给宫人居住的，但庆禄宫宫人削减了很多，这里便空余了出来，好长时间没人住了。
到了这里，穆什奇却没进去，而是挨着墙根，拉着宋虞蹲了下来。
宋虞满头问号：“你说的秘密，就在这里？”
“嗯。”穆什奇点点头，“现在只需要，等。”
宋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探手摸了摸穆什奇的额头，神色认真道：“今天你和我，总有一个有病的。”
穆什奇被她的话逗乐了，笑道：“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来都来了，虞姐姐就权当陪我发疯了。”
宋虞斜睨他一眼，不再多言，只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双手抱膝靠在墙上，将脑袋埋进了毛茸茸的围领里。
穆什奇偏头看她，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宋虞抬头看他：“你不冷？”
穆什奇咧嘴一笑：“身体好，扛得住。”
他略有些歉意：“你身子还没大好，按说我不该撺掇你出来瞎胡闹的。但你马上就要搬回去了，我也只能趁这几天的时间了。”
还算有点良心。宋虞合了眼，闭目养神。
两人这般蜷缩在墙角，做贼都没这么狼狈。二人无话，各自沉默，时间一点点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待穆什奇偏头看向宋虞，她却已经脑袋靠着墙，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点的，好像小鸡啄米。
穆什奇唇角浅笑，伸出手，轻轻将宋虞的脑袋拨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怎么说也比靠着坚硬冰冷的墙面要舒服些。
穆什奇搓搓冰凉的手，心里暗笑，他本来做好了宋虞不会来的准备，但是她还是来了。她是不怕的，不管是皇室秘辛也好，后宫丑闻也罢，反正她都是要走的，自然就没有那么忌讳了。
只是今晚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明星稀，风软而微寒。
不知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宋虞被一阵脚步吵醒，尽管那步子迈地不算重，但在四下无声格外寂静的夜里还是被放大了好几倍。
宋虞揉揉眼睛，下意识支棱起了耳朵，侧首看了眼穆什奇，他神色凝重，也在凝眉倾听着动静，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宋虞了然地点点头。
是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不得不说穆什奇找的这个位置极好，适合听墙角，也不易被发现。
两个人的脚步，一轻一重，很容易判断出来是一男一女，女子被抱上了一个什么支撑物，而后是清晰的接吻声。
宋虞绷直了脊背，皱起了眉。
果然不出所料，剩下的就是一场活春宫。衣料摩挲声，软媚的娇吟声，桌椅吱呀声，四周并无溪流，却能听见水声。
宋虞深吸一口气，伸手狠狠掐了一把穆什奇的大腿，眼神控诉：大半夜叫她来，就是为了听人偷情？
穆什奇险些叫出声，赶紧捂着嘴，叫宋虞稍安勿躁。
这时，宋虞清晰地听见里面人，轻轻唤了一声“哥哥”，伴着痛苦而愉悦的嗓音，小猫似的，轻轻一声“哥哥”。
宋虞登时头皮炸裂……方才只有格外娇软的□□，还听不清楚，但这一声“哥哥”却太熟悉，让宋虞直接傻了眼。
那竟然是……小宁妃。
可若那女子是小宁妃，那那情夫又是谁？
宋虞脑海里立刻闪现了一个人，但是她不敢想，这实在是，太荒诞了……
不需要宋虞再细想了，因为那男子也出了声，低沉的，染着薄欲的沙哑嗓音，轻轻问她：“喜欢吗？”
“喜欢……哥哥……”
熟悉的声音，那真的是小宁妃，和那个人！
宋虞眉眼闪过一丝慌乱，毫无防备被这样的事情冲击，登时头昏脑涨，她抬眼去看穆什奇，穆什奇的表情却很奇怪，似是讶异，又似是了然。
胸口泛起恶心，宋虞强忍着身体不适，一把攥住了穆什奇的手腕，她攥得很用力，指甲都陷进了穆什奇皮肉里。
穆什奇回过神来，尚才来得及看她，宋虞额头上却已经冒了细细地汗珠，穆什奇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宋虞反应这么大，顺势握着宋虞的手，竟也是格外冰凉。
他压低声音，附在宋虞耳边：“咱们回去吧。”
宋虞扶着墙试图站起来，不曾想腿已经软了，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轻轻地，攀着穆什奇的胳膊挪动脚步。不曾想，二人刚走了没几步，一个物什从穆什奇怀里掉了出来，在二人尚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两半。
清脆的“砰呲”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二人惊愕住，宋虞瞥了一眼，那是块玉佩，在月光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泽，玉佩不大，听声音也是又薄又脆。
现在当然不是欣赏玉佩的时候，穆什奇飞快将玉佩捡起来塞进怀里，拉着宋虞的手欲往外走。然而已经晚了，屋里人早已听见了动静，正向这边走来查看。
破旧的窗户被猛地推开，屋里人与屋外人，一时都愣住了。
宁安将军衣衫不整，脸上意欲未消略有恼意的样子落入宋虞蓦然瞪大的眼中，而宋虞与穆什奇二人皆是黑衣，做贼心虚的样子亦是被宁安看见，宋虞的手甚至还被穆什奇裹在掌心里。
竟都是熟人。
只是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太对啊……
宁安原本还有一丝慌乱，在看见外面二人此刻的样子时，那些慌乱就被压了下去，他唇角扯起一丝笑意，挑起眉问宋虞：“都听见了？”
在宋虞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鲜有这样尴尬的时刻。她压下胸腔里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忍着胃里翻滚的恶心，颤着声道：“她是，她是你妹妹，你怎么可以……”
“你是在质问我吗？”宁安脸上的笑颇有些恶劣，“你与使臣大人这般，陛下又知不知道啊？”
“我与他不是……”宋虞话被噎住，她咽了口气，语气发急，“你们不一样，那是乱……”
“有什么不一样？”宁安眼眸半垂，叫人瞧出了些阴沉，“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一样呢？”
宋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小宁妃，小宁妃她才几岁的神智，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般被亲哥哥欺辱，宋虞狠狠瞪着他：“你若是，你若是强迫她……真是禽兽不如！”
“我没有强迫她。”宁安面无表情，“你不是听见了吗，她欢喜着呢。”
“好了。”穆什奇感受到了宋虞极大的情绪波动，用力将宋虞按进怀里安抚，直视宁安，“宁将军所作所为，不是我们该评判的，但这是庆碌宫，还望将军好自为之。”
宁安将军“呵”了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使臣大人说的是，这里好歹是庆碌宫，使臣大人亦要，好、自、为、之。”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必言说，彼此心领神会。
这件事情不宜张扬，大概率就到此为止了。只有宋虞，被穆什奇的外衣挡着脸，忍不住汹涌的泪意。
穆什奇将人带回来的时候，宋虞还在默默流泪，胸口起起伏伏，又气又疼。她不是个太感性的人，在方才那样的环境下，一时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她的头脑才开始动起来思索。
她抹去多余的眼泪，看向穆什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也没多久，大概也就一个多月。”穆什奇坐到她身边，将她靠在他怀里时被在他衣服上的线勾下来的簪花还给她。
“你也知道，我常来庆碌宫，也经常陪小宁妃玩，每每捉迷藏的时候，她就常往竹林跑，但是每每到佛堂周围，她便止步不前了。”
说到这里，穆什奇看向宋虞，“要是你，你不会好奇？”
“就算你去查了那屋子，怕也看不出什么吧？”
但那是一条线索，成功将穆什奇的好奇心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