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孤男寡女，夜半私会。
若是被人瞧见，最低刑罚也得是个杖毙。
“姐姐，好姐姐，就这一次！我实在是抓心挠肝太难受了，我非要亲自去确认一下，死也死的安详！你就答应我吧！”
穆什奇不是不能自己去，可他孤零零一个人，就算真叫他发现了什么也没人可以分享，一点成就感没有，太难受了。他非得拉上宋虞，谁让他在宫里，就宋虞一个朋友呢。
宋虞慢慢拍了拍他的脑袋，语调极轻：“若是在以前，有人这般撺掇我，我必然离她远远的。”
穆什奇在她轻飘飘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丝杀气和凉意，惊得他缩了缩脖子。
宫里太脏了，宋虞什么陷害人的手段没见过，像穆什奇这般半夜邀请人出去夜会的，不是被沉塘了就是被抹脖子了，要么就是被诬陷，泼脏水，她见多了。
“但是你么……”宋虞顿了顿，一句话话未说完便转了话题，“到底什么事，让你好奇成这样？”
穆什奇眼睫微颤，眼底流露一抹异色，他悄声道：“虞姐姐不是一直想知道……小宁妃是怎么傻的么？”
宋虞瞳孔骤缩。
揽月宫。
陈家的事解决地差不多了，宋虞能走动之后就预备从庆禄宫搬回来了，赵奉易监工，自作主张给揽月宫添了好些东西。
宋虞不在，赵奉易大摇大摆进她寝室，进她书房，坐她的藤椅躺她的床，眼睛跟粘了钩子似的，看什么都直勾勾黏糊糊的。
这番不耻行径落在宋萝眼里，差点没叫她笑掉大牙。
宋萝未跟宋虞去庆禄宫，只有绿柳去了，她与红玉，小金公公都留在了揽月宫。
赵奉易从宋虞屋里恋恋不舍出来的时候，宋萝正抱臂倚在门框上，嘲笑地看过来。
二人一向有些恩怨在，平时看在宋虞的面子上才和平些，如今宋虞不在，二人都懒得粉饰太平。
“陛下，恕我直言。”宋萝笑哼一声，说话并不客气，“您真是我这些年，难得一见的，大，蠢，货。”
赵奉易皱起了眉，任谁被无缘无故当头骂了一句蠢货，心里都不会痛快，更遑论赵奉易，他愤懑中还带了些不解和疑惑。
“宋萝！谁允许你这般与朕说话的？”赵奉易眸色阴沉下来，挥挥手叫侍候的宫人都下去，“不要以为有阿虞护着你，就可以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萝没有被威胁到，她眯起眼睛，还有些懒洋洋的样子：“陛下以为我骂你是为了自己出气？陛下，我是在骂醒你呀。”
“人在庆禄宫，你不去庆禄宫献殷勤，反倒来揽月宫睹物思人，不是蠢货是什么？陛下，我阿姐还没死呢，要你这般怀念至此？”
宋萝笑了声，多少带些情绪。
“你不献殷勤，自有人献殷勤，别到时候，明明是自己不出手，还要怪罪别人，无能狂怒罢。”
赵奉易面色变换，方才还染了薄怒的脸，此时又拧着眉，眸中一点迷惘，他张张嘴，似乎也没能辩驳什么，只道了句：“可是……她讨厌朕。”
“她说讨厌你你就真信了？”宋萝不可思议道，她恨不得撬开赵奉易的脑子，看看世人高呼圣明的帝王脑子里，是什么样的一根死脑筋。
“陛下。”宋萝恨铁不成钢，“我阿姐要是真那么讨厌你，她早走了，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反复复纠结来纠结去，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是你，好的时候甜言蜜语，什么星星月亮都摘来讨我阿姐欢心，可有时候呢，十天半月都不来一次，连问候一下都叫小公公跑腿代劳，陛下，您自己都这般反复无常，怎么叫我阿姐放心信任你？”
“不是……”赵奉易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朕不来，不是冷落她，朕只是怕她看见，看见朕更惹她生气……”
“那你倒是说啊！陛下，您是没长嘴吗？”宋萝叉起腰来，半分形象也无，她就差伸手指着赵奉易眉头开骂了。
“您空置后宫，子嗣稀薄，是为了我阿姐，你为什么不说？禁足云妃，是为了替她出气，叫她陪审，是向她解释公主的来历，您为什么不说？还有，您费心思提拔宋家的门生与云家制衡，蓄意抬高宋家的名声，这些，您为什么都不说呢？”
“你总是说喜欢她，你倒是行动啊！多少次她都动摇了，可你呢，你明明想留下她，却连一个承诺都没有，一句保证都不说，我阿姐多谨慎的人啊，她凭什么放心把自己交给你呢？”
宋萝骂完喘口气，心里舒坦了很多。
“磨磨唧唧犹犹豫豫，陛下，您在纠结什么呢？您不会每天都在想她跟谁玩笑跟谁又多说了几句话，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吧？”
赵奉易脸色一僵，被轻易说中了。
“您生气有什么用，你找她去呀，死缠烂打也好，软磨硬泡也罢，你得告诉她。”
赵奉易已经被她一通教训说懵了，失神落魄的样子，好像在反省自我。他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豁然就理解宋虞那些若即若离的情绪是什么了。
他说要她做皇后，可是一点行动都没有，别说召令和凤印，他连日子都没要钦天监批，就好像随口说了一嘴，像句玩笑话。
他草率地将她安排给陈贵妃，以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很安全，连个会功夫的侍卫都没拨给她，可是她伤成那般模样，差一点就要死了。
他以为自己不近女色空旷后宫，甚至轻视子嗣，足够深情坚贞了，可是呢，她根本毫不知情，不过是他自我感动罢了。
宋萝说得对啊，他想留下她，可他为什么连个给她安全感的承诺都没有啊？
赵奉易踉跄几步，自己确实是太蠢了，不仅蠢，还胆小，有什么不能说，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反正最坏的结果，都是她要走啊。
宋萝说到这里，却莫名哽咽了一下。她抬手抹了下眼睛，好似擦掉了什么东西，轻声道：
“你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呢……”
是夜。
今夜无星无月，夜色像一块浓的化不开的墨，是纯碎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墨黑色。
漆黑一片的宫道上，只有暗黄色的宫灯，亮着微弱的光，将夜色戳出橙黄色的洞来。
黑色身影略显娇小，厚重又宽大的黑色斗篷从头裹到脚，严丝合缝，唯有一双眼睛，倒映出宫灯点点亮光。
春日里新长出的叶子既小又嫩，在夜风里略显稀疏寥落。树叶沙沙声里，男人的声音格外低沉：“定好了吗？”
“差不多了，这是信物，你收好。”
黑色斗篷下伸出一只素色的手，执着一块精雕细琢的玉佩，玉佩薄而轻，拿在手里也没什么重量。
男子轻笑一声，将玉佩接过握在手里：“都小看了你，你才是那个深藏不露的。”
“谬赞。”女子声音故意压得格外尖细，“阁下才是老谋深算，扮猪吃老虎。”
“这也是夸奖人的话？”男子失笑，惋惜地叹了声，“你可记好了，箭在弦上，再无回头路，以后，可别后悔。”
“后悔又怎样。”黑色遮住她的样貌，亦遮住她的神情，唯有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女郎，歇歇吧，太医说了，要慢慢恢复，咱们不急于一时啊。”
宋虞脸色煞白，汗水一滴滴从两鬓滴落下来，额前碎发已经被汗珠濡湿，软趴趴地黏在额头上。
她走完最后一步，方才瘫软下来，喘着气平复呼吸，绿柳赶紧端来凉好的茶。
宋虞饮一口茶，叹道：“怎么像个废人一样，连路都走不好了。”
先是躺了那么久，后来又坐了那么久，断骨愈合了，双腿却不行了。
“呸呸呸，女郎瞎说什么，什么废人，太医说了，咱们伤养好就已经是万幸了，至于腿，只是因为太长时间不行走，有些惫懒罢了，并无大碍。”
绿柳一边宽慰一边拿手帕轻轻替宋虞擦拭额上的汗珠，宋虞伸手一摸，小衫都被打湿了，遂道：“备水吧。”
绿柳应声，便去喊人准备浴桶和热水。
解了微凉的衣衫，宋虞全身浸入水里，绷紧的肌肉才稍稍放松开，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对绿柳道：“一会儿，陪我去宝云殿，见见云蕴蓉吧。”
正在拿香露的绿柳手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瓶子打翻，惊讶道：“女郎要去宝云殿？可，可……”
可宝云殿的宫门已经好久没有打开了。
不知云蕴蓉怎么惹怒了陛下，让陛下禁止宝云殿与云家来往，虽然没明说，但也就相当于禁足了，云妃每日被迫清修呢。
女郎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看她呢？
绿柳不解，也没有多问，上前来替宋虞打理一头浓密的青丝，热腾腾的水汽浮上来，女郎如玉似雪般的肌肤便在水里若隐若现，白里透粉，诱人极了。
宋虞却在出神思索旁的事。
家里几个儿郎就要来京中读书了，邹平先生亲自将孩子们送过来，崇明书院那边也安排好了，不仅有玉环先生关照，连鹤大师兄也降尊纡贵，肯分心神替她打理起这些小事来了。
只是信里听玉环先生说，陛下竟也格外关注崇明书院，有好几个出色的弟子被选去了国子监，另外，陛下将几位人微言轻的官员新提拔上来，竟都是宋太傅之前颇为倚重的门生。
其实略一想想也能想明白，陈家一倒，云家就是最大的那只出头鸟，云丞相这个丞相之位做了两代皇帝，不管是本事还是底蕴都是不能轻言的。
云家是书香门第，云丞相也是百官之首，文人表率，陛下扶持宋家曾经的门生，也有借睢谨先生余势，与云家打擂台的意思。
宋虞轻笑一声，只是可惜她无兄无弟，她祖父无子无孙，不然身为睢谨先生的后人，仕途必然是一片光明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