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宋虞昏睡了十天。
这十天，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廷，皆是局势大变。宋虞不过是小小女官，可她依然是宋家的女儿，宋太傅去世多年，可他的门生依然遍布朝廷，睢谨先生四个字，依然有着不可估量的号召力。
礼部，户部，国子监，翰林院……有文人书生的地方，就有宋家曾经的门生。他们或位卑，或权重，但是，只要他们还有一点对亡师的感念，对宋家女子遭遇的一切的同情和怜悯，那他们就不会紧闭喉舌，置若罔闻。
从前宋家退出官场，居隅苏州老家一块小地方，他们这些人没帮上什么忙，但是现在到了眼皮子底下，有能力出一份力，便发一份声。
估计宋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出事，居然惊起了这么些人。
更何况陈大将军本就因为轻视皇权，腐败勾结，势大欺人而引得朝野愤懑，赵奉易贬谪陈贵妃，无不在下达这样一个信号：朕受够陈家了，不必再留情面了。
也许是因着旧情，也许是因着时务，不管怎么样，雪花一样的奏折和弹劾，纷纷扬扬络绎不绝，都送上了宁曦殿。各种罪证摆到面前，这一次赵奉易，便不会留情了。
陈大将军如日中天，又怎会任人宰割，联合党羽处处施压紧逼，纵是身为帝王也是步步谨慎小心。
但是没关系，赵奉易有信心完全压制住陈大将军，毕竟，他唯一的女儿还在冷宫里。
宋虞稍微有了点意识，醒来只有一个感觉：疼。
无法形容的疼，从她脖子以下，一直延续到脚后跟，都被这种连续不断的疼痛缠绵着，她连呼吸都要平平缓缓小心翼翼的，稍微用点力，肋骨连着整个背部，都疼得她无法呼吸，哎哟出声。
除了疼之外，就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没有力气，整个人动弹不得，只有一个脑袋能转一转，眼睛可以眨一眨，整个人，好像都瘫痪了。
绿柳先发现了，惊道：“女郎，女郎醒了！”
宋萝闻言，差点扔了汤碗，赶紧跑到床前，阿姐依旧脸色苍白，但眼睛好歹是睁开了。
宋萝险些激动哭了，忙问：“阿姐需要什么？想喝水吗？还是吃点什么？我那儿还炖着排骨汤，阿姐要不要尝尝？”
宋虞使不上力气，说话也是轻飘飘的，有气无力：“红玉……”
“红玉？”绿柳忙道，“红玉早些天就醒了，恢复得还好，现在还卧床静养着，已经没什么危险了。”
闻言，宋虞才松了口气，又合上了眼睛，说话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好在与绿柳还算默契，绿柳总能读懂她的意思。
“陈贵妃……”
“已经不是陈贵妃了，她被夺去了封号，贬了位份，现在在冷宫待着呢。”提起这个绿柳就有气，“她把女郎害成这样，却还完好无损地在冷宫住着，陛下不动她，奴婢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陈贵妃，贬了位份，发落冷宫，已经是比较重的惩罚了，毕竟陈大将军还正得势，而她宋虞，就算被打死了，也就是个女官罢了。
绿柳又道：“还有云妃，不知道云妃犯了什么错，惹怒了陛下，竟然也被禁足了。”
闻言，宋虞眉心动了动。
云蕴蓉……也有被罚的时候？
宋虞勉强露了个笑容，问道：“我的伤……是不是很丑？”
一听这个，宋萝忍不住眼眶酸涩，又要开始冒眼泪，那般惨烈，她不想再回忆第二遍。宋萝起身，背过身去揩泪，不让宋虞瞧见自己失态。
绿柳好歹稳住心态，颤声道：“没关系的女郎，咱们有最好的太医，有最好的疗伤药，等伤口结了痂脱落了，咱们还有最好的祛疤舒痕膏，怎么样都能把身子调理过来……太医说了，只要女郎恢复得好，什么都不是问题。”
宋虞轻笑一声：“没事，反正都不会再嫁人了。”她看向宋萝，看向绿柳，“等我病好了，咱们就回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休养，她不着急，反正，她都已经得到一个承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奉易的承诺，不会轻易反悔。
她已经开始憧憬回家后的日子了。
听闻宋虞醒了，赵奉易丢下手头的事就往揽月宫赶，元公公在后面跟着小跑，劝道：“陛下，陛下，咱们还有龙辇。”
赵奉易摆摆手：“那玩意儿，不如朕跑得快。”
行，您说啥就是啥。元公公认命般紧跟其后，一路小跑到了揽月宫。
陛下果然年轻，身强力壮体力好，气都不带喘的，直奔宋虞的侧殿。
元公公扶着墙柱子，大口喘着气，抬头瞧见了小金公公，惊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女官不是把你调内侍局去了吗？”
小金公公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倒是贴心地倒了一杯水，给累的不轻的元公公递了过来。
元公公灌了好几杯解了解渴劲儿，拍了拍小金公公的肩膀：“你不会因为担心宋女官，这几天都在这揽月宫吧？那内侍局的轮值你不会翘了吧？”
小金公公苦笑一声：“这边儿都这样了，我怎么还有心思顾及轮值。”
这会儿轮到元公公沉默了，前有忠仆舍身，护主，现在又有个为主子舍了自己前途的，揽月宫……真有这么好吗？
他都想来体验体验了。
屋里。
赵奉易难掩激动，可是见到宋虞，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瞧见宋虞病怏怏的样子，愧疚感就铺天盖地淹了上来，可是，道歉的话不必说，已经太晚了，没用了。
赵奉易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过几天你身子好些了，就搬去太后的庆禄宫休养，现在外面正乱着，朕不放心揽月宫，总担心叫人钻了空子，还是去太后那里，她比朕强的多，护得住你。”
这话说出来，难掩自责，宋虞没说别的，只道了句：“好。”
赵奉易来之前还担心宋虞会因为这次的事不愿搭理自己，来了后发现宋虞乖顺得多，心平气和的，对他没那么排斥，赵奉易稍稍放下心来。
宋虞知道他不想听什么，但是宋虞偏要说，反正她正病着，但凡赵奉易有点良心，就不敢气她，她什么也不怕，大胆问道：“陛下，臣女什么时候能回苏州啊？”
赵奉易的笑僵了僵，道：“怎么也要等你伤好的差不多了，回苏州路途遥远，一路颠簸，你的身子也受不住。”
见他没有闭口不谈，说明这事有底，宋虞才放了心，又道：“那宋侧妃和县主，可以跟臣女一同回去吗？”
之前宋萝是因为刚出狱需要监视，还有宋虞的关系才住宫里，可这本来就不合规矩。
“如果阿虞想和她们一同回去，朕就不会阻拦。”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宋虞还来不及道谢，便见赵奉易摆摆手，叫元公公把屋里人都带了下去，似乎有什么事要说。
“陛下？”
赵奉易眼神蓦然黯淡下来，他看向宋虞，语气有些沉抑，“阿虞，你走了，母后会给朕安排妃嫔入宫。”
宋虞眸光动了动，露出一个笑来：“陛下后宫空旷，是该充盈充盈了。”
“真的吗？”他的脸慢慢靠近，眼底是压抑的深情，“你真是这么想的？”
“你舍得吗？”
他眼神太过炙热，宋虞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瞧见宋虞眼里的心虚，赵奉易知道宋虞对他还有情意，她还是舍不得他的，故他又开口，步步紧逼：
“我娶妻纳妃，你不介意？我与别的女人上床，你也不介意？别的女人会为我生很多孩子，你还是不介意？”
“介不介意，陛下在让我给令微当夫子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宋虞忍着隐隐作痛的背部，笑了声，“你那时候，可没告诉我令微不是你亲生的啊。”
所以那种感觉，她已经经历过了。
她也是个正常的女子啊，怎么会不介意不难过，没有人知道她在接到那道圣旨的时候就偷偷落泪了，嫉妒和痛苦折磨了她一整晚，她捂着胸口哭了一整晚，告诉自己要坚强，要适应，他早就不是当年的赵庭疏了。
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低落的情绪，努力对陈贵妃和令微公主笑脸相迎。
难道赵奉易当真以为，是她自己冷心冷情吗？
赵奉易怔了怔，忍不住道：“……对不起。”
“赵庭疏。”宋虞叹了口气，淡淡道，“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我不想再听见这三个字了。”
“谢谢你惦念我这么些年，等我走了，陛下或选秀，或立后，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舍不得又怎样，反正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喜欢的赵庭疏，就当他死了。
赵奉易胸口好像堵了一口郁气，原来是他，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可是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让他重新来过了。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他声线颤抖，问出这个困了他已久的问题，“你，绝对不会再接受我了是吗？阿虞？”
宋虞叹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女人，怎么也捂不热，实在是冷心冷肺，太不知好歹了？”
她静静道，清冷的视线看向他。
“残忍的是你啊，陛下。”
“我为什么要重新接受你呢？十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淡忘之前过去的一切，好不容易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好不容易……再也不会想起你了……”
“你说，我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还要重新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