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宝云殿。
“陛下驾到!”
云蕴蓉急急从殿里拖着长裙出来,恭敬行礼:“请陛下圣安。”
微微抬眸,却见赵奉易冷着脸,面色不虞。昨晚的事云蕴蓉已经听说了,她不免心里发紧,难道陛下知道了什么?
“云蕴蓉。”赵奉易直呼她的名字,气笑了,“朕没想到在宋虞背后捅刀子的人,竟然是你。”
云蕴蓉一惊,脸上仍然保持得体的笑容:“陛下所谓何事,臣妾不明白。”
“不明白?”赵奉易冷哼一声,抬手将锦袋掷到她脚边,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云蕴蓉瞳孔紧缩,那赫然是从陈汝女那里搜到的,贵妃香。
“几天前,云家为何给你送这东西呢?这东西,又怎么会到陈汝女手里呢?”
在陛下的质问下,云蕴蓉沉默无言。
赵奉易失望极了:“朕叫你一声阿姐,以长嫂之礼尊敬你,朕以为,阿姐还是如当年一般,疼爱朕这个弟弟的。可是,你明知道宋虞是朕挚爱,为什么还下这样的毒手?”
“朕自以为待你不薄吧?名分,权利,富贵,朕能给的都给了,朕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怎么还不满足呢?宋虞与你也曾是好几年的同窗情谊,你怎么下得去手算计她的呀?”
每说一句,云蕴蓉面色都要惨淡一分,她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也止不住双手的颤抖。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云家的心思,怎么,觉得她挡你路了?挡你为后的路了?”赵奉易冷笑一声,嘲讽道,“是不是云妃做久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个正经妃子,可以染指后位了?”
“做皇后?你想想,你配吗?”
被说中隐秘心思的云蕴蓉羞愤欲死,面露难堪,赵奉易尊敬宁世子,这些年也一直善待尊敬着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重,这样难听的话。
云蕴蓉知道今天陛下必不会善罢甘休,可自己云家长女,怎能落到陈汝女那等地步,顿时泪如雨下,凄凄婉婉示弱道:“陛下,你承诺过,会替阿衡照顾好我的!”
往日云蕴蓉搬旧情说事,赵奉易总会心软一二分,可今日,他却勃然大怒。
“闭嘴!阿衡?你怎么有脸提朕的兄长的?”
赵奉易失望透顶,又气又怒,“你是朕兄长的亡妻,朕看在兄长的份上,许你二嫁入宫,给你位份,许你下半辈子的尊荣,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朕自然不会亏待你,可你呢?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赵奉易咬牙切齿。
“你要宋虞死,就是要朕死!你明明知道的!”
是,她知道的,现在整个宫里,除了锦华长公主,只要她对几人之间的过往最为熟知了,年少无忧的日子,和心爱之人纯挚的爱恋,甚至那个时候,她也是其中一员。
镇北候世子宁衡,她的夫君,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倘若说刚才的几滴眼泪还有示弱虚伪的成分在,那现在不受控制哗哗往外淌的泪水则全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瞧不惯她!”云蕴蓉撕破了脸,露出了本来面目,“我就是嫉妒!样貌,学识,家世,我比她宋虞差哪了?我年纪轻轻就要为家族处心积虑地筹谋,在这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好年华守着活寡!”
“她呢?赵奉易,你别忘了,你有难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你熬出头了,她又能回来独得你宠爱了!凭什么啊赵奉易?天下的好事都让她一个人享了?”
“我就是嫉妒,我云蕴蓉,凭什么过的不如她!”
伪装了二十多年的云蕴蓉,今日终于失去理智,撕下虚伪的面皮豁了出去,敢对赵奉易大吼大叫,歇斯底里了。
“后悔了?”
赵奉易面露讥诮。
“朕给过你机会的!朕说过,你若执意为兄长守节,便依然是镇北候夫人,朕必赐你一品夫人的诰命,许你一生尊荣与富贵。如果你再嫁,朕会为你寻一门极好的亲事,朕给你撑腰,你永远都是朕敬重的大嫂!”
“可是,你选择了入宫。”
“是你自己选择入宫的云蕴蓉!朕给过你机会了!你现在说,你又后悔了?”
“还有宋虞,和她比,你配吗?”
云蕴蓉脸色颓败下去,她失魂落魄笑了两声,倒在了地上。
是,他是给了她选择,可入不入宫,是她能决定的吗?
她知道,皇帝对宁家心有愧疚,对她心有愧疚,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在替宁世子弥补。可她是云家的嫡长女,她不能只想着自己,她还要为她的家族考虑。
再嫁,她自然会有新的生活,可与帝王的情分便到此为止了。守寡,守得住荣华富贵,可她对家族而言便再没什么用了。
只有入宫!再好的亲事比不过天家,她可以凭着陛下的敬重占据一个份量不轻的妃位,打探到第一手的消息,以及,时时都能吹枕边风。
云家早就打算拿她亡夫宁世子的恩情,拿她,永远捆住这个尚有些赤诚之心的年轻帝王了!
赵奉易岂能不知她的盘算,权谋之术,他这个帝王见识得多了,只是看在亡兄的面子上不去计较和深究罢了,在他心里,区区蝇头小利与感情比起来不值一提。而且宁世子在世的时候,真的很喜欢她云蕴蓉啊。
宁世子走的早,又是死在晋王党手里,云蕴蓉才当了几天新妇便守了寡,赵奉易心存愧疚,有心想补偿,因而便允许她自作聪明,尊重她的选择罢了。
此时的云蕴蓉歇斯底里发泄一通,坐在地上哭的泪流不止,泣不成声,哪还有平日里端庄秀丽的贵女之态。
赵奉易寒了心,苦笑一声:“倘若兄长知道,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百般疼爱的女子,他心目中才情过人才华横溢,最温婉善良的女神,现在如此心胸狭隘,歹毒善妒,如今这般丑陋面目,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懊悔,自己当初,瞎了眼呢?”
云蕴蓉不会再回答他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沉浸在“全世界都亏欠我”的痛苦中,捂住耳朵,不愿再听赵奉易的嘲讽。
“你这种人,表里不一,背后捅刀,比陈汝女更可恨。”
赵奉易不再与她多做纠缠,下达旨意:“云妃自今日起禁足宝云殿,身边人全换掉,不许再与云家有任何联系。朕现在要腾出手来专心对付陈家,尚还用的到云家,你的位置朕暂时不会动的,等到朕处理完陈家,再商量对你的处罚。”
云蕴蓉死死盯着他:“除夕夜,你就送我这么大的礼?”
“不客气。”赵奉易道,“是你自找的。”
言罢,身边的人便行动起来,捉人的捉人,封门的封门,赵奉易在一阵兵荒马乱里,转身离去。
身后宝云殿的大门慢慢关上了,隔着厚厚的红色大门,似乎还能听到云蕴蓉放肆的笑声。
可笑又可悲。
她怕是这辈子,都没这么肆无忌惮,毫不顾忌地笑过吧。
一夕之间,后宫剧变。
陈贵妃因为动用私刑被打入冷宫,还未来得及高兴的云妃接着被禁足,而那位因得陛下看重而名声闹得沸沸扬扬的宋女官却昏迷不醒。二十九除夕之夜,宫宴居然取消了!
两位位份最高的妃都被撸了去,当今后宫,甚至连个嫔位的人都没有。哦不,好像还有一位妃子,正是从不在人前露面的,太后侄女,小宁妃。
陈云二人大势已去,现如今小宁妃位份最高,又有太后撑腰,看来这个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了。
没想到陈云二妃斗了半天,却叫一直默默无闻,不显山不显水的小宁妃拾了便宜。
所有人翘首以盼,就等待着这位小宁妃出来主持大局,然而,让众人失望了,庆禄宫一丝风声也无,太后娘娘不动如山,那位小宁妃,亦是不动如山。
后位就在眼前,天底下还有这等坐的住的人?
此时的庆禄宫。
管理后宫的任务全都落在了宁太后身上,宁太后气得牙根痒。
“逆子!”宁太后破口大骂,“除夕,除夕,过年了,你就这样给哀家添堵?”
“母后息怒。”赵奉易歉道,“朕知道现在下手过于仓促,可朕忍不下去了,陈家这颗毒瘤,早晚要除了去,云家势力也大了,合该压一压。”
“陛下既然明白这些事理门道,又怎么将后宫弄成这般模样!”宁太后是个顾大局的人,痛心疾首,“身为一国之君,国母和皇嗣有多重要你岂不知?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事关国之根本,社稷安稳!”
赵奉易不敢接茬,垂首不言。
宁太后叹一口气,语气放了下来:“哀家知道你放不下揽月宫躺着的那孩子,如果你属意她,哀家不反对,等她病好,你立马立后都没问题。”
言罢,宁太后犀利的视线转向赵奉易,字字诛心,“但是唯一的问题,恐怕是她不愿意吧?”
“她不愿意,你又不想勉强她,这般拖着,要拖到什么时候?你又不愿意亲近旁的女子,皇嗣怎么办?”
赵奉易眉目冷硬,攥紧了拳。
“哀家知道陛下为难,没关系,陛下难做的决定,哀家替陛下做了。出了正月,哀家便安排官家女子入宫选秀,陛下看如何?”
赵奉易沉默不语。
宁太后恨铁不成钢,直呼其名:“赵奉易我告诉你,你但凡是个亲王,你娘我都不会插手半分你的房中事,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子嗣!但是现在,只要你当一天皇上,你就必须给我生出个儿子来!你明白吗!”
赵奉易愣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阿虞还没醒,所有事情……等阿虞醒了再说吧。”言罢,他低声告辞,“孩儿告退。”
而后转身便往外走。
“好。”宁太后凝眉,拔高声音,“等她醒了,如果她还是不愿意,哀家便立即将户部尚书家的嫡女与大理寺寺卿的胞妹宣入宫为妃!你记住了!”
赵奉易没有回头,背对着宁太后,抬起胳膊摆了摆手,算是表示知道了。
宁太后只觉得身心疲惫,捂了捂左胸口,自叹道:“我这都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