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听见了。
宋虞终于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被送进房间里，那个忠心护主的侍女红玉也一样被送了进去，热水，炭火，烈酒……揽月宫在王太医的指挥下又开始忙碌起来。宫人脚步匆匆，宋虞待她们不薄，纵然她们没有红玉那般与主子同甘共苦的魄力，但也是希望宋虞能好好的。
“陈汝女。”
送走宋虞，该来算她的账了。
陈贵妃吸口冷气，对上陛下阴鸷冰冷的视线，惊得她后退两步。陛下堂堂帝王之尊，刚刚居然为宋虞落泪，现在眼圈还是红的，陈贵妃心里又嫉妒又愤恨，在赵奉易逼视下，还萌生了一点惧意。
她努力直起腰板维持淡定，她可是宫里最大的贵妃，她有什么错，教训一个女官而已。
赵奉易一步步走过来，右手搭在陈贵妃肩上，力气大得好像要把她肩骨捏碎，陈贵妃痛呼出声，眼里含了泪意。
赵奉易眼神阴霾：“陈汝女，是不是朕之前太纵容你了？你怎么敢动私刑的？啊？”
陈贵妃忍着酸涩的眼眶，尖声道：“我为什么不敢？她不过小小女官，陛下却为了她指责我？我是贵妃啊我为什么不能教训她？”
言罢，她冷笑一声，“陛下要真这么喜欢她，怎么不让她做皇后，她要是真做了皇后，我哪里敢动她？陛下的喜欢，也就是说说罢了！”
拳头骤然攥紧，陈贵妃的话狠狠刺中了赵奉易，是他太轻信自己了，以为在眼皮子底下，不会出什么事，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他的喜欢，也就是动了动嘴罢了。
“是，是朕没用。”赵奉易松开手，自嘲地笑了声，“以后不会了。”
“传朕旨意，陈贵妃动用私刑，心思歹毒，德行有失，贬为采女，发落冷宫。”
“陛下？！”陈贵妃错愕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我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为陛下生儿育女，我爹是当初保陛下上位的功臣龙虎大将军！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够了。”赵奉易面露嘲讽，“你爹你爹你爹，朕做事还要看他脸色？到底他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
“我……”
陈贵妃脸色灰败，她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触了陛下逆鳞过，可是现在再开口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陈汝女，朕一直觉得，你虽然跋扈任性些，但好歹愚笨天真，本性还不坏，与你那恶事做绝的爹不同，呵，今日才叫朕了然，你与你那爹一般，都是心思歹毒狼子野心，天生喂不熟的豺狼！”
如果说因为开始的利用，赵奉易对她还有些愧疚，那今天，他是一点宽容心也没了，只有深深的厌恶和自责，对陈家人的厌恶，和对自己的自责。
“你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宋虞。”赵奉易恨得咬牙切齿，“朕就是轻信了你，才愚蠢地将她安排到你身边，朕若知有今日……”
可是没有若是，没有如果，没有早知。
他吸了口冷气，将未说完的话咽回去，回头冷漠地看向陈汝女。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在冷宫待着，不然朕不介意，把宋虞所受的一切，再让你受一遍。”
赵奉易言罢，转身不再看她，随意摆摆手吩咐，“拖下去吧。”
“陛下！陛下你不能！我不要去冷宫！我还有孩子！还有公主！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她的歇斯力竭的声音尖锐而凄厉，环绕在揽月宫上空，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地上跪着的人无不战战兢兢瑟瑟发抖，贵妃都尚且如此，又何况他们。
赵奉易扫了一眼陈贵妃带来的这些人，淡声道：“都拖下去，杖毙了吧。”
“那几个对宋女官动了手的，送去兽园，不必留全尸，若有家人，也不必留了。宋女官要是有什么事，朕诛他们九族做陪。”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无视那些惨烈的求饶声，哭泣声，赵奉易一步步走向宋虞的侧殿，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触目惊心。
赵奉易蹲在她的窗户外边，隔着一扇窗，听着里面的忙乱声，王太医的指挥，侍女的啜泣，和她昏睡中仍然疼得发出沉闷的□□。
赵奉易心里空荡荡的，一阵阵钝疼。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的母后，他没能让她自由，让她开心，他的女人，他甚至没能保证她的安全。
他这个皇帝做的，着实是很失败了。
他叹口气，看向挂着月亮的天空，忽然，一声爆响在耳边响起，而后，一束烟火冲到夜幕之中，满空绽放出明亮美丽的花束。
美丽，但是短暂。
“陛下。”元公公战战兢兢过来告罪，“陛下息怒，刚才事态紧急，奴婢没来得及通知摘星楼那边取消表演，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叫他们停下来，不要碍了陛下的眼……”
“不必了。”赵奉易轻声，“就这样吧。”
元公公捉摸不透陛下的意思，只能提心吊胆地地退下。堂堂帝王瑟缩在角落里，无端叫人瞧出了些颓败落寞。
他用了半年时间，借着修整凤仪宫的名义为她建起一座摘星楼，在今晚，他安排了一场极美的烟火，欲与她执手共登摘星楼，诉说绵绵情意，共赏这大好山河。
可是现在，耳边烟火声，鞭炮声，从不远处的摘星楼传来，噼里啪啦砰声不断，而她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自己却蹲在这里，独自看完这一场烟火盛宴。
“赵庭疏，放我走吧。”
她意识消散之前，看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放我走吧。”
他揉了揉发痒的眼睛，却无端揉出了好些水珠子，从眼眶里涌出来，四散而去。
是不是本就做错了，赵奉易。
是不是本就不该让她进宫，如果不进宫，她依然在她老家，那等人杰地灵山清水秀之地，身心舒畅经营她的小日子。
可是如果不进宫……他这辈子，怕是都再难见到她了。
宋虞，你要我怎么办啊。
“随青。”
黑色影子出现在他身边，恭敬道：“听主子吩咐。”
陈贵妃突然被打入冷宫，陈将军不然不会罢休。
“不用等宁安打完仗了，今天，就现在，可以对陈家出手了。”赵奉易轻声吩咐，眸色一片冰凉，“不要让他，过完这个年。”
“遵令。”
不知过了多久，绿柳才送王太医出门，宋女官伤势太重不好处理，王太医贴身里衣都被汗浸湿了，方才刚刚包扎好。
瞧陛下对宋女官的重视程度，各种珍贵的药材药丸不要钱似的往上用，好歹保下了宋女官一条命，方才治疗过程中也可以看出来，宋女官求生欲非常强烈，有这个意志在，后续治疗也会事半功倍，更顺利些。
听王太医禀报完病情，赵奉易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胸膛里，他抬脚就要进去看她，衣服却被人拽住。
“陛下……”绿柳噙着泪，“求您别去，女郎她，她……”
实在是不方便见人。
背部的伤最为严重，她都不能平躺，只能趴伏在床上，甚至连厚一些的被子都不能盖。何况她还没有醒，还在昏睡中，据王太医说，一时半会也醒不来，陛下就算去见了也没什么用。
赵奉易眸色黯淡下去，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脚：“那，那朕就不去打扰她了……”
“谢陛下。”绿柳跪伏在地上，那帝王守了大半夜，终于离去了。
红玉伤势也不轻，此时在另一个房间里，由另外一位柳太医医治。据柳太医讲，因为红玉体格健壮，一直都很健康，而且年纪又小，身子恢复得更快，所以情况要比宋虞那边要好一些。
小金公公今天没回揽月宫，宋虞将他安排去了内侍局当副总管，听闻揽月宫发生的事，小金公公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往这儿赶，鞋都跑掉了一只，现在正守在红玉床前，熬红了眼。
瞧他这般模样，纵是绿柳也软了心肠。
红玉性格活泼，小金公公也是个会耍宝的，二人一直关系都不错。但小金公公的心思，她也能窥见一二，但她并不支持，红玉与她都是宋女官家生奴婢，有老子娘有家里和女郎给攒的嫁妆，是要堂堂正正嫁个好男儿的。
小金公公人虽然不错，但……到底不是良配。
绿柳叹了口气，走到门口看了眼二人，便折身走了。
赵奉易回了自己寝宫，却毫无一丝困意。
按照安排，他本可以和宋虞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可是，什么都毁了。另外，他难免不对揽月宫发生的事情存疑。
他瞒得一直很严实，陈贵妃哪根筋儿搭错了想起来调查宋虞？
“零。”
尖细的声音响起：“属下在，主子请吩咐。”
“去审审陈汝女和瑶华宫的人，朕要详细的事情经过。”
“遵令，主子。”
暗卫一走，元公公便过来取，犹犹豫豫道：“陛下，陈采女打入冷宫，那公主……”
令微公主是现在宫里唯一的龙嗣，不可能跟着陈采女进冷宫，而且陈采女如今的位份，也不能抚养公主。
赵奉易道：“先让她好好在瑶华宫待着，吃穿短不了她的。”
元公公应下了，心下感慨，一个小公主，若是没有母妃抚养，又得不到陛下重视，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可现在宫里，除了太后和云妃，还有谁能抚养公主呢？
揽月宫。
绿柳熬好了药，端了过来，宋萝正在宋虞榻前守着，彻夜未眠。她一直视为依靠的阿姐，坚强的，将她们护在身后，好似无所不能的阿姐，在宫里，原来也是这般如履薄冰。
“药好了。”
宋萝接过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小心翼翼给宋虞喂进去。宋虞这个姿势，侧着脸，根本不好喂，喂一勺，能漏半勺出来，宋萝慢慢的，轻轻的，半天功夫才喂了半碗下去。
“阿姐，你快点好吧。”宋萝瞧着她苍白的脸，忍不住红了眼眶。
绿柳在一旁立着，思绪却飘远了。
她想到与女郎回来之时，女郎让她去明贞宫取东西，自己先行回来，走之前叮嘱的那一句，没想到她真的用上了。
她回来的时候揽月宫大门紧闭，她正想推门，却听到里面陈贵妃的怒骂，她惊慌失措，掉头就往陛下的宁曦殿跑。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女郎真的察觉到了也许会出什么事，为什么女郎不让她在揽月宫外藏着等着，一有异常，立马去搬救兵呢？
但凡自己能快些去宁曦殿报信，陛下快些赶来，女郎的伤势，也许就不会这么严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