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怎么了女郎?”绿柳疑惑,“有什么不妥?”
宋虞想了想道:“我有个署了名的卷轴落在明贞宫了,你跑一趟,去帮我取回来,我先回揽月宫了。”
署了名的确实不宜落在外边,绿柳点点头:“好,奴婢这就去,女郎路上小心些。”
宋虞又道:“你回来的时候……若是揽月宫有什么异常,立即去宁曦殿请陛下帮忙。”
这……能有什么异常?绿柳有些不解,难道女郎觉出了什么不妥?
瞧见宋虞神色严肃,绿柳不敢多言询问,郑重应了声“是”,便即刻起身去了明贞宫。宋虞也继续往揽月宫走。
揽月宫灯火通明,却格外寂静。
宋虞迈入宫门,夜深露重,那位许久不见的陈贵妃却未梳洗休息,依然身着宴席上的一身华丽郑重的冠服,覆着浓妆脂粉,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她的揽月宫里。
侍女为她搬了把藤椅,她冷冷地坐在院子里,瞧着宋虞一步步走进来,面色不虞,似是等候已久。
不等宋虞行礼问安,陈贵妃张口便质问:
“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宋虞沉默不答,陈贵妃便起身,快步向她走来,气势汹汹。一凑近,果不其然,是那股浓郁甜腻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如坠冰窖。
尽管她早已事先料想过这种情况,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她真的闻到这股甜香的时候,心中真是说不出来的愤怒和失望!
“你去了哪?去了哪?”
陈贵妃气红了眼,上来推搡了两把宋虞,那斗篷被扯了去,被人撕扯坏的衣服,以及脖颈处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肉眼可见的红色吻痕,和没有消去的牙印,赫然暴露在陈贵妃的眼睛底下。
陈贵妃不可置信地攥着宋虞瘦弱肩膀,一把将人拖过来狠狠盯着,从头到尾仔细地审视,红肿的唇瓣,凌乱的髻发,吻痕,牙印和指甲痕迹,遮遮掩掩的神色……无不昭示着她曾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
宋虞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说,因为证据就摆在面前,无论她说什么,陈贵妃都不会信的。她确实在半夜进了陛下寝宫,也确实留下了欢爱的痕迹,这是她无法辩解的事实,她说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能吗?
陈贵妃松开手,踉跄几步,气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这是她女儿喜爱的夫子,她最信任的女官!
她知道陛下存心瞒她,宫里的人不可靠,云妃的话更不能全信,所以今天,趁着这个年夜宴,她拜托她的父亲陈将军,从宫外,费尽心思才找到了一批当年的知情人,细细盘问。
云蕴蓉说的没错,赵奉易与宋虞,本就有旧情在,可是赵奉易不仅瞒了她,还把那个女人调到她身边来,给她的女儿当夫子,骗取她的信任!还在她的眼皮底下苟且!当真是可诛!可恨!
“□□!”
一个巴掌狠狠甩到宋虞脸上,陈贵妃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下子就把宋虞掀到了地上,左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脑袋里杂声轰鸣,宋虞一阵阵犯恶心,只觉得快要晕过去了。
手掌撑在冰凉粗粝的地上,强撑着身子,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而后,揽月宫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了。陈贵妃带来的的一队人将院子围了起来。
“女郎!”
“阿姐——”
耳边传来红玉,宋萝的呜咽,以及赵涟漪尖锐的哭声。
但是很快声音就没有了,因为她们都已被堵了嘴,捆住了手脚,被人踩在了地上。
揽月宫,已成为陈贵妃可以随便操控的掌中围城。
一句话没说的宋虞,突然开口,看向陈贵妃:“有什么冲我来,放过她们。”
她只觉得身子亏虚得很,连说出来的话声音都那么微弱,有气无力。
“冲你来?你倒是硬气。”
陈贵妃蹲下身来,右手狠狠钳住宋虞的脸,几乎要把她下巴卸了下来。这个柔弱的女人在自己手下露出痛苦的神色,可陈贵妃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快。
她的胸口依然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得她快要闷死了,憋死了,噎死了!
“为什么?”陈贵妃声音凄厉,“本宫待你不够好吗宋女官?本宫那么信任你,凤印都毫不保留地给你掌管,富贵,权利,本宫哪样没给你?你要这么对本宫?”
“是不是看不上本宫这点好处?做女官委屈你了是吗?非要勾搭上陛下,踩着本宫上位,就这么想当娘娘?啊?”
“我真恨死你这副道貌伟然的样子,什么知书达礼的宋家小姐,什么规规矩矩的女官,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名扬天下的大儒宋太傅,就是这么教育你不要脸地爬龙床的?”
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狠毒,一句比一句难听,狠狠刺痛宋虞的心,可却句句都是事实。如果说十年前她还是知书达礼恭从淑德的宋女官,那十年后她再入宫,就是个以色事人的□□。
宋虞失落地笑了声,如果宋太傅还活着,大概率也是会这样指着鼻子,狠狠唾骂她这个不知廉耻,丢尽宋家颜面的不肖子孙。
泪水把她的脸打得湿湿的,陈贵妃嫌恶地将人掷到地上,摆摆手,一队拖着带刺木棍的太监就上前来,一脚将宋虞的脊背踩塌下。
陈贵妃轻飘飘发号施令:“给本宫打,都给本宫看看,背着本宫爬床的人,到底是什么下场。”
陈贵妃一向以暴戾跋扈出名,今天,宋虞总算见识到了。
不久前,她宋虞还是陈贵妃身边第一得用的女官,是替陈贵妃掌宫权,置办年夜宴的功臣,而今晚,她则变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弃子。
瞧见那尖锐的根根分明的木刺,宋萝瞳孔蓦然瞪大,她在晋王府,是见识过这种东西的威力的,根根入肉,带出血肉来,皮开肉绽,焉有完肤。她被堵了嘴,只能急得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红玉更是急红了眼,女郎本就大病初愈,身子虚弱,怎么可能守得住那棍棒!手脚被捆住动弹不得,红玉却咬着牙,身子蜷曲起来,像球一样向宋虞滚去。
木棍刺破空气飞速落下,破空发出第一声呼啸,最后“啪”地一声,却是落在了红玉身上。
“红玉!”
宋虞瞪大眼睛,红玉趴在她背上闷哼一声,生生替她挨了一棍,木刺噗嗤一声扎入了皮肉,再拿起来时,汩汩细密的血跟着流了出来。
她的小丫头滚得灰头土脸,满身狼狈,却坚定不移地护在她身前。
陈贵妃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她想挨打就成全她,接着打!”
棍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来,雨点一般砸到两人身上,随之而来的是剜心的疼痛,连皮带肉,痛感一波接一波袭来,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一开始只是皮肉,随着力道增大,宋虞听见骨肉断裂的声音,内脏似乎都绞在了一起,她恶心,想吐,可一张嘴,一口血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汗水一滴滴流下来,两鬓的碎发凌乱地黏在脸上,红玉两眼一合,早就痛晕过去。宋虞脸色苍白,已然呈现灰败之色,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宋虞强撑着不敢睡过去,用力咬着沾满血的下唇,满口都是咸腥的血腥气,已经分不清那血,到底是她呕出来的,还是嘴里唇舌被咬破的了。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好像,好像撑不住了……
她眼前发黑,在意识消失之前,终于听到一声暴喝:“给朕住手!”
宋虞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还好,等到了。
赵奉易一脚踹飞两个离得近的太监,瞧见满身是血的宋虞,几乎目眦欲裂。
“太医!给朕请太医!都滚去请太医!”
歇斯底里的声音拉近,是他过来了。宋虞艰难抬起头,努力仰起混着血汗和灰尘的,红肿不堪的脸看向赵奉易,她看见赵奉易咚地一声跪到地上,伸手想抱她起来,可是她鲜血淋漓倒在血泊里,让他都不知从何下手。
“阿虞……阿虞……”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滚出来,掉在地上,和血泊融为一起。在场所有人无不惊恐地扑通跪地,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不敢去看悲怒交加的帝王。
“对不起,对不起,是朕……”
“赵庭疏。”她艰难开口,咽下上涌的一口血,用尽所有的力气,强撑最后一口气说出这句话。
“放我走吧。”
赵奉易整个人愣住,恍然间好似神魂分离。
“女郎!奴婢来晚了!”刚去宁曦殿搬救兵回来的绿柳扑上来,向来稳重的她也泣不成声,“女郎!红玉!醒醒,看看我啊……”
绿柳悲恸大哭,她一边庆幸自己回来的晚,能跑去搬救兵,一边又痛恨自己,没能在场,替女郎挡下那些棍棒来。
“陛下!陛下!太医来了。”
元公公拎着王太医,一溜小跑,王太医年纪大了,腿脚跟不上,几乎是被拖着走。本还疑惑帝王何事惊慌,却没想到一路被拉来了揽月宫。
揽月宫地上跪了几排乌压压的人头,人虽多却寂静的可怕,王太医跑的老眼昏花,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推到宋虞面前。
“这,这——”
瞧见一地血泊,饶是王太医一时也被震惊住,立马着手救人。宋虞脊背明显的塌了下去,显然是断了肋骨,一整个背部血肉模糊,找不到一块好肉,饶是王太医想施针,也斟酌了半天才下手。
“还有一口气!人参汤!快煮人参,先给女官吊着!”王太医着急吩咐,面色垮了下来,断了骨头难挪动,还不知碎骨有没有钳进内脏里,保住命为先,只有活着才能考虑后续接骨的事。
随行的医仆顶着帝王的目光,压力山大小心翼翼将宋虞挪动到担架上,说实话,宋女官伤重成这般,已然快成一摊烂泥,怕是……命不久矣。
感受到宋虞呼吸越来越微弱,王太医冒了满头冷汗,纵然对上帝王阴霾得要吃人的视线,也不得不说出真相:“陛下,恕臣直言,女官撑到这个时候已是强弩之末,危在旦夕,微臣只能略施针灸暂且稳定,后续服药还有接骨,关关都是难关……还得看女官的意志和造化……”
赵奉易红着眼握住宋虞的手,他咬着牙,狠着心一字一句道:“宋虞,你听着,只要你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朕就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朕再也不逼你了,你听见了吗?”
他语气蓦然悲戚下来,满嘴苦涩。
“宋虞,朕要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