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凤元卿吸了口气，问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宋虞敛眉垂眸：“好不好的，事到如今，也与凤大人没关系了。”
凤元卿面露愧色，轻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伤了她的心，麻烦宋女官，代我道一句歉吧。”
宋虞方才抬头，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他是新科状元，年轻且腼腆。与锦华说话时，总是时不时就红了脸，叫锦华好一顿嘲笑。
而如今，面目依旧温润，却多了几分风霜。
但是宋虞走的早，宋虞回苏州的时候，锦华与凤元卿还在谈婚论嫁，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退的婚，二人闹成哪般模样，宋虞一概不知。
“虞对大人公主当年之事并不了解，因而也不能论断孰对孰错。单论方才大人的行为，并无不妥，凤夫人有您这样明事理，负责任，关怀备至的夫君，是人生幸事。”宋虞道。
“只是碰巧叫公主瞧见，莫说是公主，就算是旧识旧友，听大人一番话，也未免觉得寒心。”
“立场不同罢了，大人不必自责。”
宋虞没有偏颇，实话实说了。
听宋虞一顿宽慰，凤元卿却并未宽心，面上浮起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拱手道：“元卿如今的官职，地位，前程，莫不都是公主所成全的。我无颜见她，宋女官就替我与公主，道声谢吧。”
言罢，不等宋虞回应，便转身，踉踉跄跄回殿内了。
凤元卿回来方才发现，冉小公爷已经不见了，一问周边人才知，冉小公爷因为殿前失仪，被陛下下令拖出去打板子了。
凤元卿淡淡笑了声，方才他与宋女官，应该再多说一句的。
该请求她看在与公主旧日姐妹情谊上，日后，多多照顾锦华。
反过来想，锦华那般性子，又有宋虞扶持着，日后，应当也不会叫人欺了去了。
宋虞在原地站着，还有点懵，什么叫“官职前程地位都是公主所成全的”？锦华怎么了？
一切不过是小插曲，宋虞还有其他事要忙，一时半会也见不到锦华，便把事情先放了一放。
宋虞担心赵涟漪那孩子小吃不好，还叫人给宋萝送去了一盅鸡汤面和蛋羹。差不多收拾妥了，宋虞才回了明贞宫。
明贞宫这边已经开席了。姑姑们开心，慷慨解囊散金，宋虞也跟着撒了些银钱。每个人都能领到赏，大家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宋虞不仅给底下人散了赏银，给每位姑姑也都备了厚礼。
“这怎么使的，女官这般年轻，我们这些婆子哪能让小辈破费。”
有姑姑笑着推辞。
宋虞敬道：“姑姑们就收下吧，虞已经卸了这边的所有差事，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姑姑们共事了。就当是虞的谢礼，也是辞礼了。”
此言一出，人群寂静了几分。
人人不免在心里盘算这是什么个意思。这些天大家都看在眼里，宋虞虽是陈贵妃那边过来的人，可也没为陈贵妃收拢什么人心做什么事，现在撒手不管了，陈贵妃凤印也收回去了，怕是太后那边要过来人。
太后什么意思？要为陛下立后做铺垫了？
场面一时尴尬，徐姑姑出来解围，笑着说：“回去好呀，阿虞这是写字执笔的手，哪能跟我们似的，净被鸡毛蒜皮的小事缠身。”
人群方才重新热闹起来，熬到这个资历都是人精了，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夸起宋虞来，饶是沉静如宋虞，此时也不免在各位姑姑的褒奖里羞红了脸。
一年一度的年夜宴接近尾声。
出乎宋虞意料，到现在，云妃都没有给她添什么乱子。这让宋虞甚是宽心，想必是后来太后接了手，云妃不便给太后生事罢了，不管怎么样，这个年夜宴算是顺顺利利结束了。
宋虞用完膳便出来透气，今天的月亮虽然不圆，但是特别亮，与天幕云彩相映衬，不失为一番美景。
小金公公忙了一天，抽空回来吃了口饭，遇见宋虞，见礼：“主儿。”
宋虞笑：“今天可是辛苦了，回去给你包个大红包。”
小金公公也没推辞，苦着脸道：“可不是嘛，虽然赏银也多，但是实在太累了，亏的一年就一天，若是天天这般，奴婢怕是得了赏银也没命花。”
宋虞被他逗乐了，二人缓步走到园子里，月下散步，权当消食了。
宋虞道：“今天结束，我手里的宫权就要完全放回去了。小金公公这般本事，我是极为欣赏的，若真跟着我缩在揽月宫，才是大材小用，白白浪费了。”
小金公公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主儿，你……”
宋虞轻笑一声：“我只是惜才，小金公公满身本事，合该有用武之地，合该大展宏图，趁着今晚我还能说的上话，还有几分颜面……”
她看向小金公公。
“你想去哪？我送你一程。”
小金公公屏住呼吸，扑通跪到了地上。这一刻，他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又酸又涨，和他的眼睛一样，这么大的人，眼泪险些包不住。
“主儿……”小金公公猛搓眼眶，“奴婢在揽月宫挺好的，主儿和善，绿柳红玉姐姐也都疼奴婢，奴婢，奴婢……”
他说着，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宋虞笑了，赶紧将人扶起来：“小金公公这是做什么，好好说着话，在说你前程呢，怎么哭成这样。”
“奴婢，奴婢感动……”小金公公努力擦着眼泪，“从来没有人，没有人像主儿一般……”
像主儿一般关照他，为他着想，这个时候，还在替他考虑他的前程。
“奴婢何德何能！”
宋虞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金公公，无奈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他用。
“小金公公何必妄自菲薄，你对我们的情谊，我都看在眼里，不过是真心换真心罢了。你与红玉绿柳不同，她们是我家里带来的，日后也会与我一同回家去，而你……你我主仆一场，我总得为你打算打算。”
“你若想回陛下身边，我帮你说和，你若想晋升，我便帮你一把，你若想去三局六司哪位姑姑，或者哪位宫妃那里，都可以。”
“奴婢，奴婢不想……”
“小金公公。”宋虞认真唤他的名字，“我知道你舍不得揽月宫，可揽月宫太安逸了，你仔细想想你刚来的时候，你想要什么，你想成为谁，不过几个月，安逸的日子就已经将你的野心磨没了吗？”
小金公公静默。
宋虞笑了声，安抚：“可能我好为人师惯了，小金公公可别介意。没关系的，选择权在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的。”
小金公公知道宋虞是为他好，可是，能去哪呢，哪里，还会遇到这样好的主子呢。
小金公公啜泣着，小声道：“全听主儿的。”
“好。”宋虞点点头，“那我就斟酌斟酌，替你安排了。”
后来小金公公回忆这个夜晚，仍然感慨不已。宋虞好似提前预知了未来一般，做出这个决定。而之后，好似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了一般，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赵奉易喝多了酒，昏昏沉沉的。散了宴席，他被元公公扶回寝宫歇着，心里却早就把那几个，趁着敬酒的名头灌他酒喝的王八羔子名字记了下来，很好，就等他日后慢慢算账。
元公公叫人熬了醒酒汤，端了上来，给赵奉易肚子里大半都是酒水，哪里喝的下醒酒汤，伸手摔了碗。
“陛下，陛下。”元公公试图呼唤，“陛下若是醉成这般，摘星楼那儿岂不是……”
一提摘星楼，赵奉易努力睁了睁眼，清醒过来，抓着元公公认真道：“计划照旧，还有一个时辰，准时、准时安排！”
元公公点了头，道：“陛下，您先喝点热汤，歇歇吧。”
伺候赵奉易躺床榻上歇着，元公公收拾东西出了寝宫，为了防止威胁陛下安危，寝宫伺候的人一向不多，有很多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出了门，却见一身华服的貌美女子在阶下立着，身后跟着宫婢，拿了些什么东西。
元公公一看，原来是云妃，忙过来见礼：“请娘娘安，娘娘没有回去休息么？”
“本宫惦记着陛下，特地熬了醒酒汤带过来，陛下可睡下了？”
一听醒酒汤，元公公苦了脸，摊开双手，好叫云妃看看自己两袖子上刚被泼的污渍，无奈道：“陛下醉了酒，不肯喝。”
云妃闻言，露出一抹笑来，柔声提点：“陛下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陛下不肯喝，换个人来劝劝，也许就喝了呢。”
元公公眼睛一亮。
“罢了罢了，本宫先回去歇着了，公公辛苦了，翠珠，给公公年礼。”
翠珠应声，给元公公递了一个厚厚的荷包。
过年了收些个赏赐没什么，不算逾矩，元公公便笑着收下了，送走了云妃，元公公又回来伺候皇上。
瞧陛下正难受的样子，要是宋女官在……
元公公不免动了心思。
虽然是有些自作主张了，可之前他的几次自作主张，陛下好像还挺开心的。
犹豫片刻，元公公唤了亲近的人来，吩咐下去：“去瞧瞧宋女官休息了没，悄悄请过来。”
这就不怪元公公了，毕竟赵奉易那夜潜入揽月宫是瞒着众人的，他与宋虞发生矛盾，元公公可不知情呀。
接到消息的宋虞有些无奈：“他不喝醒酒汤？还撒酒疯？”
来跑腿的小公公用力点头，哀求道：“我们元公公实在没法子了，才叫小的来请您。元公公说夜深了，本不该打搅女官，可是，可是龙体为重，奴婢们实在担心呀！”
“他既然不省人事，我去又有什么用？”宋虞推辞，“元公公还是另请高明吧。”
小公公有些着急，这要请不回去……
“女官，求您疼疼奴婢，奴婢只是个跑腿传信的呀，难道要元公公亲自来，您才肯去吗？”
宋虞瞧他脸上的着急不似作假，说一阵子话，那小公公头上都急出了汗珠，宋虞松口：“罢了罢了，我去瞧一眼。”
小公公大松一口气，登时眉开眼笑。
绿柳为宋虞披上厚实的披风，不免埋怨：“这么晚了，夜里又冷，谁体贴女郎的身子……”
宋虞握住她的手：“我不碍事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