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陛下。”宋虞跪在床上,垂首静静道,“十年了,你凭什么觉得,现在的宋虞,还是那时你喜欢的宋虞呢?”
“同样的,我喜欢少年赵庭疏,与陛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奉易愣住了,他颇为不解皱了皱眉,屋里很黑,只有窗外的月光提供微弱的亮光,透过微弱的月光,宋虞的身形映入他眼里。
“我不明白,阿虞。”他伸出手,轻轻替宋虞拭去腮上一滴晶莹泪滴,不解道,“可是,我还是赵庭疏啊。”
宋虞摇摇头。
“若我面前是皇帝陛下,要我入宫做皇后,我会答应的,做皇后有什么难的呢?无非是替他打理后宫,生儿育女,母仪天下,这些对我宋虞来说,就像在皇后娘娘手底下帮她处理宫务一样,我只需要按部就班,动动手动动脑,再熟练简单不过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他!”
“倘若我面前是赵庭疏,那个我年少起就一直爱慕的人,那个视我如珍宝疼我护我的人,他说要娶我,我真是要高兴死了,那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真是做梦都想嫁给他啊!”
“可是为什么?偏偏我庭疏哥哥,是皇帝陛下呢?”
赵奉易蓦然愣住,寒气爬上他的脊背,他咽了口气,艰难道:“阿虞,你是不是不想入宫,不想和我在一起。”
宋虞笑了一声。
“你该知道的,赵庭疏,你从小在宫里长大,你看看那些太妃,看看你后宫里的女人,你应该知道,对于她们来说,最致命的,不过于动了真心。
“若是动了真心,将必死无疑,不是死于算计,就是死于妒忌,不是死在别人手上,就是死在自己手里。”
“而我。”她抬起头,与赵奉易对视上,轻声道,“我不想死,也没那么爱你。”
赵奉易顿时遍体生寒,愣愣地看向距离他不过一尺的,尚在一个床上的宋虞。她看得太清楚了,冷静又理智,清醒地与他权衡利弊,将他的希冀和爱意全部扯碎,告诉他,他的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宋虞垂下眼睫毛,不去看赵奉易一副失落脆弱的可怜样子。真正伤人的话不需要说第二次,一次就能记一辈子。
她淡声逐客:“时辰太晚了,陛下明日还有早朝,在揽月宫并不合适,陛下还是回去休息吧。”
赵奉易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揽月宫的门,又是怎么一路回寝宫的,他全都没有印象了,脑子里只有宋虞说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循环播放。
他的爱对她来说,就好像要命的毒药,避之不及。
她不愿意自己遭遇那一切,所以就算她喜欢他,她还是不会留下来委屈自己。就像十年前晋王掌权宋家坍塌,他这个六皇子也即将落入水深火热里,她依然头也不回地跟宋太傅辞官返乡,不论他如何挽留,毅然决然地走了。
这就是宋虞,理智永远比感情占上风。
她不是不爱他,她只是更爱自己。
……
揽月宫里的宋虞送走赵奉易,一个人在窗前站了好久。
月色皎洁,却也苍白。
她深深叹一口气,慢慢捂住自己的脸。
她想,赵奉易第一次恋爱,怎么就遇上她这么个自私又狠心的女人呢。
她太心狠了,他满腔热血与爱意,说与她听,却被她一盆冷水浇个满怀,他堂堂帝王之尊,怎能容忍人如此糟践?赵奉易大概从今夜过后,再也不想见她了。
不想见,也挺好。
有泪水从她指缝里漏出来,手指都弄得湿漉漉的。
这十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
年夜宴定在二十八,是为国宴,为了把除夕当天留给家里人,是为家宴。
宫里人人皆知有位草原上来的年轻使臣,成了庆禄宫的常客,知道内情的知是因着故人,不知情的便开始传些风言风语。毕竟太后这个年纪尚不算太老,有些个宠臣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传出来有伤风化,难听些罢了。
赵奉易自然不乐意,可眼看着太后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赵奉易这个孝子自然也做不出什么让老母亲伤心的事情来,忍着气把闲言碎语压下去,时不时还关照一波穆什奇。
与穆什奇一同来的白胡子爷爷也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头一次出使,竟还攀上了贵人。
揽月宫。
“阿姐,瞧我这一身可得体?”
宋萝一身蓝裙罩银纱,她丧夫新寡,不该太显眼,可丧的那夫又是个身份敏感的人,也不能太过素净,让陛下脸面不好看。
作为曾为逆党的晋王唯一活下来的侧妃和血脉,这等场合,宋萝是一定要带着赵涟漪去的。不仅要去,还要光明正大地坐在太后下首,王公亲眷席位里,以示天家的宽容胸怀。
宋萝提着裙子在宋虞面前转了两圈,粉面娇俏,纵然有了这么大的孩子,可她不过二十余岁,依然俊秀靓丽。
“挺好的。”宋虞含笑,从自己妆台挑了几个成色极好的上等玉镯给宋萝套手腕上,又挑了几个与衣服颜色相称的垂珠步摇和翠钿,笑道,“纵然要低调些,也要漂漂亮亮的,不能坠了脸面。”
宋萝撒娇:“阿姐,你同我一起去吧。”
“阿姐确实要去,但不配坐享宴席。”
宋虞指尖点了点宋萝额头,“阿姐忙着呢,你们在前面只管吃吃喝喝,后面却事事繁杂都要安排清楚。阿姐现在虽然清闲了,可种种事项都是我先前安排的,还得亲自去看着才放心。”
亲自去看着走一遍流程,不出什么纰漏,她这任务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宋萝似懂非懂点点头,贴贴宋虞的手,道:“有阿姐在,我就不怕了。”
……
三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家眷入宫,除朝臣外,更多的是王公贵族。
锦华长公主当仁不让坐于除宫妃外的贵女席位之首,纵然无母族可依靠,但只要陛下给她应有的体面,谁也不会越了她去。
之下便是五公主与七公主。五公主是云蕴蓉表妹,云太妃之女,背靠云家,也嫁的体面。七公主当时不过是嫔之女,人微言轻,下嫁给一贫弱书生才得以在京城夺嫡混战里保全。
除三位公主外,赵奉易的兄弟,仅剩下了一位体弱多病的四皇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药石无医,因着也并不怎么露面。
在京城休养了几天,锦华气色好了很多,红唇玉面锦衣罗纱裙,似乎又回到出阁以前了。
本想入宫先去找宋虞玩,可没想到宋虞能这么忙,锦华只好悻悻回来,在席位上坐着出神。
身边是五皇妹玉华,云太妃温和,锦华与玉华两人那时候关系还不错,也常在一起玩,只是经历了一朝失势人走茶凉,锦华才见识了何为人情世故。
云太妃温和,是对谁都温和,那张笑脸不是对你笑,而是已经嵌脸上了。
云家人太精明了,八面玲珑,别说现在是赵奉易登基,就算晋王没死成功当了皇帝,想来云家也能混的也不错。
经历了那么多,锦华已经看开了,对玉华也没什么想交谈寒暄的欲望。
玉华来的时候还试图与大皇姐寒暄几句,可见大皇姐一脸别烦勿扰的表情,似乎对她有些意见,玉华也就不怎么热脸贴冷屁股了,转头与自己闺中好友,几位贵妇交谈。
有与玉华交好的贵妇人看不下去,哼了声:“傲气什么,也就风光这几天,过完年还不是要回那蛮荒地方去。”
锦华冷笑一声,提起酒壶给自己倒酒,却不小心“失手”将酒壶甩出去,正掉到那位妇人脚边,四处飞溅的酒水泼了她一裙。
“哎呀——”那妇人惊叫起来。
锦华斜睨她一眼,捂着嘴不好意思道:“真是太对不住了梁夫人,本宫不小心失了手,还望梁夫人多谅解。”
“你!”
梁夫人没想到锦华还是如此任性大胆,大家都是快三十的妇人了,不会再像少年那般争个意气,她平时嘴上占个便宜,对方大都忍忍过去了,可没想到锦华却还像她当年大公主那般不可一世,直接刚了回来。
“酒水湿了身子,仔细着了凉,梁夫人还是先行去换身衣服吧。”
贵妇群里有人柔声劝慰。
锦华抬眼看过去,却是凤元卿的夫人,一位看起来大大方方和和气气的大家闺秀。她容貌不算上乘,但称得上眉清目秀,气质特别好,看得出有良好的涵养。
锦华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
梁夫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可别说是她,就是五公主玉华也不能当面顶撞长公主去,她恨恨瞪了锦华一眼,起身离席换衣服去了。
“知道本宫就嚣张这几日,不怕什么,还不躲着点,不长眼的东西。”
锦华笑骂出声,虽未提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说的谁,下意识收了收对锦华的轻慢之心。毕竟宁犯真君子,不惹疯婆娘。
锦华哼了一声,欺软怕硬的东西,不就是瞧她无人可依,无枝可栖么,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
宋虞正在后面尽职尽责地监工,与各个宫各个局相配合,一道道流程井然有序进行,事先检查,偶尔处理突发情况,一切尽在掌握中。
宴客厅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宋虞耳朵里。
宋虞心头一紧,担心锦华叫人欺了去,便带着人到了宴客厅,叫小宫女给锦华传了话过去。
锦华开开心心出来寻她,见人就扑了上来抱抱:“阿虞!”
宋虞笑着揉揉她,问道:“没事吧殿下?可有叫人占了便宜?谁欺负殿下,我帮殿下打回去。”
“我没事,她们都是些纸老虎,也就会动动嘴皮子。”锦华握着她的手,叹道,“不过我现在宫里没人,有些事做起来真的不方便。”
宋虞知道她又想了坏点子,笑道:“人?臣女这儿可最不缺人,借殿下使唤便是。”
锦华乐得要跳起来了,搂着宋虞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我想这样……”
宋虞看着因为单纯想到坏点子对付讨厌的人而开心的锦华,无奈笑了笑,这可是二十八的人了呀,还这么能闹腾。
不过这样也很好。宋虞难免想到刚回京时的锦华,行事畏缩,又惨又可怜,想想还是现在好。
能怎么办,自己的公主,当然要宠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