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表哥！”
迎面撞上小宁妃，小宁妃唤他一声，却发现自家表哥脸色凶凶的，她有点害怕，后退一步道，“姑姑，我要见姑姑。”
赵奉易冷着脸：“母后休息了，你明日再来吧。”
“噢。”小宁妃咬咬唇，“那，我回去了。”
见她的表哥没有丝毫让她进的意思，小宁妃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转身气咻咻走了。
赵奉易出了太后庆禄宫，却没有回自己寝宫休息，他的龙辇仪仗浩浩荡荡回了寝宫，而他却独自一人迈进夜色里，走在清清冷冷的宫道上。
他一直以为，母亲天生就是个冷淡的人，冷心冷情，不管是对父皇，还是对他，都是淡淡的，没有太过亲近。本以为天性如此，可直到今天才发现，他的母亲，也有爱的热烈的时候。
对一个不过是相貌肖似的人尚能如此亲近……赵奉易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是她和那人的孩子呢？她会像对自己那般，对那个孩子吗？
当然不会。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当然不会，她会很爱很爱他。
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揽月宫门口。
……
宋虞屋里熄了灯，只留一盏灯火微弱的烛台照明。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里衣，乌黑长发柔顺地垂着，正将桌案上一叠文稿整理好收放到抽屉里。
养病的清闲日子，全用来整理祖父的文稿了。
伸了个懒腰，宋虞舒舒服服进了被窝，合上眼睛准备进入梦乡。
蓦然，耳边好似有轻微的细小挪动声，宋虞蹙着眉睁开眼睛，隔着被子，好像有什么扑到了自己身上。
宋虞：“啊——呜呜呜呜——”
“嘘嘘嘘，是朕是朕是朕。”赵奉易死命捂住她的嘴，忙着解释。
宋虞赶紧闭了嘴，从赵奉易怀里挣扎出来，惊道：“陛下？”而后压低了声音，“你来这儿干什么？”
“来看你，你身子好了？”
“好多了。”宋虞顺着答了，又立马反应过来，急道，“你怎么进来的？我的宫人们呢？”
“朕叫暗卫打晕了。”赵奉易叹一口气，自然而然掀开宋虞的被窝，钻了进去。
“赵庭疏？”宋虞不可思议道，“这是，这是我的床……”
九五之尊，大晚上钻人被窝真的合适吗？
“朕可是偷摸摸悄悄来的，谁也没告诉，不想被发现就小点声。”
瞧着赵奉易鸠占鹊巢的霸道举动，宋虞无语凝噎，又想起来庆禄宫太后的事，想来赵奉易人应该正难过着，也就没怎么强撵，只伸手将自己松垮的睡衣拢紧一些，悄悄往床里面靠了靠，贴着墙壁而坐。
“陛下，好像不太高兴呢。”
“嗯。”赵奉易深吸一口气，宋虞的被宋虞的枕，入鼻都是宋虞的香气，他舒一口气，心情舒缓了好多，他埋进被子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直勾勾看着宋虞，盛满悲伤，“阿虞，朕好难过。”
宋虞顿了顿，开解道：“太后娘娘身体一向康健，这次也一定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不是这样的。”赵奉易摇摇头，“阿虞，你过来，你离朕这么远，朕说话你听得清吗？”
宋虞叹口气，认命似的往赵奉易这边挪了挪，却被赵奉易饿虎扑食般迅猛地一把抱住，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床上，登时与赵奉易面贴面眼对眼，二人之间不过毫厘的距离，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宋虞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赵奉易难过的时候，是不会想那事的，他只是单纯想找人说话，单纯想要……呃，贴贴和抱抱。
宋虞努力别过脸，避开赵奉易的视线和呼吸，艰难道：“陛下松松手，臣女快不能呼吸了。”
赵奉易收回摁住她肩头的手，而是移到了下边，搂住了她的腰。一颗脑袋却埋在了她温热的颈窝。
她听见他轻声呢喃：“母后不喜欢我父皇，因而也就不喜欢我。”
宋虞一愣，她没想到赵奉易会与她说这个。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从赵奉易小时候宁妃就是这般，如今一个陛下一个太后自然更不会亲近。母子俩之间相处一直有些奇怪，但是……但是这也并不能代表太后就讨厌陛下，毕竟那是她的儿子。
“陛下想多了罢。”宋虞一只手覆上赵奉易的脑袋，轻轻拍了拍，“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
“你就知道说好话安慰我。”赵奉易轻声，“我想要优秀，想要出众，她亲手掐灭我心里的火，我便隐忍，纨绔。我顽劣，她不会管我，我整日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她怎么知我开心或难过。”
宋虞不说话，静静听着他絮絮叨叨。
“我小时候跟在先太子屁股后面玩，有一次衣服划破了，还是先皇后瞧见给我补的，她好温柔好和蔼，她可是皇后唉，可是她亲手给太子做衣服做小裳，为太子擦汗掌灯……你不知道我有多，有多羡慕……”
宋虞想，赵奉易大抵是缺爱的。他的父亲是子嗣颇丰的帝王，不在意他这个小皇子，他的母亲宁妃，也是冷冷清清的性子，在她身上看不到慈母的影子。
可是赵奉易天生偏又是个重情的孩子，从他对宁太后，对她宋虞的感情就能看出来，他渴望阖家欢乐，和和美美，他也重情重义，钟一念旧。
这样的性情，其实不该做一个帝王。
赵奉易又往她这边拱了拱。
宋虞忍不住笑了声：“原来陛下没变，十多年了，还是这般多话。”
真是与他平日里冷着脸严肃凝重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可其实，在十多年前，赵奉易年少时，他原本就是这样话多又傻气的。
赵奉易听出宋虞在嘲笑他，隔着薄薄的衣服料子在她肩头印个牙印，反驳道：“我也不是对谁都多话的，只有你。”
见宋虞没说话，赵奉易蹭了蹭她，小声道：“这么多天了，消气了没？”
“臣女哪敢生陛下的气。”宋虞哼一声，扭过身子背对他，不免在心里唾弃自己，他俩就是太熟了，就像她极其了解赵奉易，赵奉易也惯会拿捏她一样，他一示弱，她下意识就想心软。
就像很多年前闹了别扭，少年也会想着法儿哄她开心，反正核心只有一个，示弱和卖惨，宋虞最受不了，往往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可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都是二十好几年纪能当爹妈的人了，之间的矛盾绝不是年少时的拈酸吃醋，小打小闹，如果二人依旧不改变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式，那么矛盾和隔阂永远都在那里，它不是被解决，只是被一时的和平遮盖了而已。
宋虞暗暗懊悔，一开始，她就不该让赵奉易上她的床。
赵奉易不罢休，欺身纠缠过来，开口问道：“阿虞，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啊？”
语气竟还有一丝委屈。
“是因为我把宋萝关起来卖惨，叫你担心了？还是我借此占你便宜，你不高兴了？”赵奉易揣测，“阿虞，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对，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当时意识不到，惹了你不痛快，可是我会改的。”
是啊，不是说好的吗？可是为什么，她不那么做了？是忘了，还是不敢了？
宋虞轻笑一声：“赵庭疏，你是陛下，若是有错，也是我错，若是有不对，也是我不对，你要我怎么做？我哪来的胆量说你错了要你改？”
“我知道。”赵奉易语气低沉下来，“你不想让我做皇帝。”
“我没有！”宋虞坐起身，反手按上赵奉易胸口，睁大眼睛狠狠瞪他，“我没有，你做不做皇帝，与我想不想没有关系，我也管不着！”
赵奉易伸手握住按在他胸口上的柔荑，忙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宋虞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再睁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你问我为什么生气？”宋虞嗤笑一声，问他，“若是我不顾阿萝死活，不听你口谕入京，你会怎么对我阿妹？”
“她自愿交出晋王同伙的名单，晋王余孽被我一网打尽后，我会允诺，放她离开，但是那个孩子必须死。”赵奉易闭上眼睛，“这是实话。”
“是，是啊，那我为什么还要来？”宋虞笑出声，只是这笑声怎么听怎么凄惨，“我千里迢迢入宫，被你扣在宫里，给你女儿当夫子，给陈贵妃当梯子，帮陈贵妃，帮你处理后宫那一堆破事，被云蕴蓉针对，做个工具，被你时不时想起来玩弄一番，还自以为忍辱负重，救回了我妹妹，熬了一身病。”
“到头来呢？我来的意义，就是多留住了一个孩子？那个我最痛恨的晋王的孩子？”
她大笑三声，眼泪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赵庭疏，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啊？”
“不是的，阿虞，不是的。”赵奉易急忙将情绪激动的宋虞按在怀里，心急如焚，一点一点解释，“我知道你不会回来，只能用宋萝威胁你，给令微做夫子也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借这个由头恢复你的官职，去陈贵妃身边，因为她位份最高，人也好哄，你拿捏得住；置办年夜宴，是想给你更多的权利，从没有拿你当工具！阿虞，我不知道你会累出病来……我若知道你这么辛苦，我绝不会，绝不会……”
他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竟红了眼眶，“阿虞，我也从没有想玩弄你，我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紧紧将人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宋虞的发顶，人却在颤抖。
“你答应做我六皇妃的，如果说十年前，你反悔是为了宋家，可是现在呢，我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陛下了，宋家的荣光，宋家的前程，你想要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