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赵奉易第二日醒来,才听说揽月宫的动静。一边由着宫人为他更衣,一边问:“昨儿好端端怎么突然生病了?可请太医?”
没等元公公回答,赵奉易便道:“罢了,朕亲自去看看。”
“陛下。”想起小金公公的话,元公公试图劝阻,“如今揽月宫闭门,女官称病不见外人,想必是需要静养,不愿过了病气给您,咱们还是……”
“无妨。”赵奉易理了理腰带,一身龙袍穿戴齐整,“朕又不是外人,走。”
元公公面露痛苦之色,满脑子都是小金公公所说的“女官最不想见陛下,俩人要是吵了架,你我怕是不能过个好年了”。
元公公想起什么,匆忙道:“陛下,贵妃娘娘昨日遣人来寻过您,陛下正与太后闲叙,奴婢便给打发了。”
赵奉易顿了顿,“她?”
“想必是宋女官一病,陈贵妃应付不来诸多事宜,乱了阵脚。”
“这好办,替我向母后求个得用的女使嬷嬷,到瑶华宫去,暂代宋女官处理宫务了。”赵奉易头也没抬,大步向外走,“磨磨唧唧,还不快跟上。”
元公公应声,面色惨白,快脚跟上帝王脚步。
揽月宫宫门紧闭,没了昔日进进出出热闹之感,唯余门前落叶随风孤寂凄惨。
元公公高声喊了驾到,半晌,宫门开了缝,小金公公连滚带爬匆忙出来,跪到赵奉易脚边:“陛陛陛下万安!”
赵奉易大步向里走,却被小金公公挡了道,面露不虞:“起开。”
小金公公这辈子没拦过皇上路,此时觉得自己脑袋已经快跟身子分家了,哭丧着脸道:“女官,女官生了病,见不得人,陛下,陛下龙体要紧,还是……”
“生病为何不请太医?是怕朕看出来其实是装病?”赵奉易恼了他一番假情假意的客套说辞,又岂不知是宋虞授意,一脚将人踢开,“滚。”
“陛下息怒,息怒。”纵然被踢了一脚,小金公公仍然坚持,哀求道,“是,是女官的意思,求陛下不要为难奴婢。”
赵奉易俯下身,眼神阴霾:“你到底是谁的奴才?”
“是是是陛陛陛下的奴才。”小金公公牙齿打着颤,舌头都叫他咬出了几个血窟窿,他艰难咽了口气,“可若拦不住陛下……奴婢,奴婢在女官身边也就待不下去了……”
赵奉易深吸一口气,压住火气,细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叫宋虞把火撒在了自己身上,昨儿不是说与她那好妹妹争执么?与自己何干?
“她为何恼我?”
“奴不知。”小金公公脑门磕在地上,“奴只知似是与宋侧妃,与诏狱有关系,其余奴便不知情了。”
赵奉易胸口一缩,自己故意折磨宋侧妃的事……她知道了?
下意识后退一步,赵奉易心下琢磨,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事儿。
小金公公终于松了口气,心道劝退帝王有望,场面静默之时,却见红色宫门猛地打开,一个红衣女侍跌跌撞撞跑了出来,瞧见皇上这阵仗,吓得瞳孔一缩,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哭着说:“女郎,女郎突发高热,奴婢,奴婢着急去请太医……”
话未说完,小金公公蓦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满身尘土就往太医院跑,赵奉易匆忙斥道:“元意,还不快跟着,请王太医。”
单依女官的身份是请不到王太医这号人物的,有元公公就好说多了。元公公应声,急急忙忙跟着去了。
赵奉易急火攻心,瞧了眼还在地上的红玉,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言罢一甩袖子,大步向宫里走去。
宋虞房里只有绿柳宋萝二人贴身照顾。榻上的女子脸颊通红滚烫,额发上都沁湿了汗珠,眉心皱在一起,十分痛苦的样子。
宋萝正用冷水打湿了帕子,擦拭头额脸面给她降温。
“怎么回事?”帝王大步绕过屏风,毫不避讳到了里间,绿柳见他来,匆忙行礼,“陛下万安,女郎高热衣衫不整,陛下还是避一避……”
显然赵奉易不会听她的话,径直绕过她到了床前,宋萝正在床前守着,二人一见却似仇人,各自眼里都冒了火。
来不及搭理宋萝,赵奉易俯身看向床榻上的女子,眸色柔和,伸手触碰她的额头,烫得不行,心下着急,一把抢了宋萝手里的冷帕,吩咐人取了高浓度白酒,亲手为宋虞擦拭降温。
宋萝在床边站着,赵奉易抢了他的活,她只能愣愣看着,那个最尊贵的男人正为她阿姐忙东忙西,悉心照顾,脸上是难掩的关怀焦急。
王太医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那位宋女官衣衫半解香汗淋漓,被年轻的帝王揽在怀里,帝王手里还拿着帕子,满屋子都是白酒刺鼻的气味。
“还不滚过来。”帝王低斥一声,王太医不敢多想,拿着箱子匆匆上前为女官诊治,先开一副退烧药煎服。
看完病王太医便退到外间写方子,绿柳执笔在一旁站着,将王太医嘱咐的话都记了下来。
不是着凉不是风寒,高热突起,像是积压许久的病症,都在今日爆发了出来。
“多思多虑,积劳成疾。”王太医捋了捋胡子,眉上皱纹都堆积到一起,他叹了声,“叫你们女官放宽心,喜怒哀乐是人之本性,不要刻意压抑自己。凡事更要看开些,万物皆有缘法,不必思虑太多。”
有人天性豁达乐观,也有人天性敏感谨慎。
绿柳叹了一声,女郎就是这样的性子,天生聪慧敏感,想的就会多,她会未雨绸缪,为每个人考虑。如今又是宋家的主心骨,诸多担子都压在了她身上。
里间的赵奉易听见他的话,垂眸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他忍不住伸手,触碰她柔软的面颊。
“为什么呀阿虞。”他不解,在她耳边低语,“许多年前你在皇后身边侍候,也是这般谨小慎微,一句话也要在脑子里过三遍。我只恨自己能力不够,帮不上你。可是如今朕已经是皇上了,为什么你还这般小心翼翼?你是不是不相信朕,觉得朕护不住你?”
“怎么样才能不顾虑那么多?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万人以上的皇后,你就不必再看人脸色了?阿虞?”
睡梦中的人自然听不见他的话,他叹了口气,轻轻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红玉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一抬头陛下还守在这儿,下意识心就提了起来。也不知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如此清闲,大半天都耗在了揽月宫。战战兢兢道:“陛下,药好了。”
赵奉易“嗯”了声,将宋虞扶起来,半倚半靠在自己怀里,她又香又软,身子柔若无骨,赵奉易心下感慨,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这样乖巧,允许他贴这样近。
端了药碗,试了试温度,赵奉易将一勺药喂到她嘴边。宋虞舌尖浅尝一口,顿时苦的皱起了脸,哼了一声,将脸转过去,埋到了赵奉易怀里,一副拒绝的架势。
赵奉易又好笑又心软,平时冷淡端庄的宋虞,也就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才露出这般任性俏皮的一面,赵奉易一颗心都要化了,但药不能不喝,赵奉易狠心唤她:“宋虞,醒醒,吃药了。”
被喊醒的宋虞睁着尤带水雾的眸子,双颊两坨嫣红,朦朦胧胧看向赵奉易,在看清脸的那一刻蓦然瞪大眼睛,惊道:“陛下?”
而后就要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却被赵奉易揽着腰摁住,低声哄道:“吃药,别让朕喂你。”
宋虞哪敢让他喂,伸出手端过那褐色药汤,一饮而尽,豪放利落地好像喝得不是苦药,而是一碗香醇美酒。
“就这么迫不及待让朕走?”赵奉易眸色冷了下来,“刚照顾完你便翻脸不认人,真是小没良心的。”
方才的事宋虞睡着了怎么能知道,要是她醒着,怎么也不能让尊贵的皇帝陛下照顾她哇。
宋虞别过脸,哑着嗓道:“臣女病重,别过了病气给您。”
一副赶人的架势,她正病着,赵奉易也不能现在就跟她理论,只好先将口头的话压下去,只道:“那朕便走了,你好好休息。”
宋虞没应声,赵奉易起身出了里间。
不能与宋虞计较,宋萝那可是要好好算算账。赵奉易冷哼一声,出门便瞧见了宋萝,双方都脸色不虞。
“你跟你姐告状了?”赵奉易眸色渐冷,“说朕在诏狱故意虐待你?”
“呸,你少污蔑我,我既与你一同瞒了她,我还能不打自招?”宋萝怒目而视,“我还要问问你怎么招惹了我阿姐,昨儿上来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询问,我心里虚得很,便全招了。可一个字都没提你虐待我!”
“朕根本就没虐待你!”赵奉易压下心头不知名火气,冷哼一声,“你们可是从前天就起了争执的,那总与朕无关吧?”
提到前天争执,宋萝气势一下子就矮了下来,她胸口起伏,慢慢低下头,道:“是,那天是我惹阿姐生气的,与陛下无关。”
“这不就奇怪了吗。”赵奉易深吸一口气,头疼地捏捏眉心,“那就是她去了哪,见过谁,说了什么。”
宋虞想了想,道:“是夫曲庙,阿姐去祭拜祖父了。我闹脾气,没去。”
赵奉易沉着脸,锐利视线将宋萝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冷笑道:“就仗着她是你姐姐,否则,就你这般不知礼数处处顶撞朕,朕早就砍了你脑袋了。”
宋萝下意识缩缩脖子,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反正不能真砍了她,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真不愧是姐妹俩,一个比一个气性大,还偏偏一个两个都动不得。赵奉易深吸一口气,想到夫曲庙,又联想到宋虞那封家书,便唤了元公公:“去查查,夫曲庙那群人近来怎么了。”
元公公领命,赶紧去了。心里祈祷,还有十几天便是除夕,熬过这几天,让他过个好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