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入宫门处下了马车,宋虞遣人将一箱子稿纸搬回揽月宫,自己与红玉慢慢走回去。路经前殿,却偶遇上了赵奉易的龙辇仪仗,一群人浩浩荡荡,看方向是要到后宫去。
整条路上的宫人都跪伏下来,以头触地,不敢冒犯天颜。
宋虞因着鹤归远心烦意乱,看赵奉易也颇为不顺眼,更别说跪下给他行大礼。因而一整条道上,目之所及,唯有站着的宋虞与红玉二人格外扎眼。
“女郎,是陛下。”红玉紧张道,“咱们要不要也跟着行礼……”
赵奉易坐在龙辇上,一眼便看见了宋虞。她打扮齐整,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宋虞也正好侧首望过来,二人视线便不期而遇。
“不用。”宋虞冷冷道,“咱们换路走。”
赵奉易原本眉间一喜,刚想张嘴吩咐元公公,便眼见着宋虞像没看见他似的,冷冷地将头扭了回去,而后带着她那丫鬟转身寻了小路走,避开了他的仪仗。
赵奉易半张着嘴:“……”
怎么了这是?才几天不见,谁又引她生气了?若不是在外面这么多人看着,他非得把人拦下来问个清楚了。
赵奉易扭头,看向元公公:“揽月宫这几天如何?宋侧妃出了诏狱,她不应该很开心么?”
元公公心道自己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又不是她揽月宫的太监,哪事事都知道。但是没关系,还好元公公有了经验,常常与揽月宫小金公公联系着,就是为了应付陛下这突如其来的盘问。
“宋侧妃入住揽月宫,女官确实很开心,阖宫上下都赏了银钱,只是……”元公公眉头一皱,解释,“只是不知为何,女官与宋侧妃起了争执,据宫人说,姐妹俩大闹一场,到现在都还未和好。”
赵奉易蹙眉,宋虞一向疼爱她妹妹,两人吵这么厉害,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吧。这样想想,似乎就能原谅方才宋虞的无礼了。
“罢了,待朕从母后那回来,好生哄一哄,劝一劝就是了,亲姐妹哪还有隔夜仇。”赵奉易心里盘算,一行人快脚赶去庆禄宫。
……
宋虞回了揽月宫,宋萝房间的门紧闭着,宋虞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什么都没说就回了自己屋。
绿柳叹了口气,对红玉道:“二小姐,午膳也没用几口,我瞧着也是心里难受。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怎么一夜之间,就闹成这样……”
“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了陛下的龙辇,女郎竟也对陛下摆了冷脸,姐姐——”红玉压低声音,“我怀疑,我怀疑女郎是知道陛下与二小姐哄骗她的事了……”
“真的?”绿柳一惊,神色大变,“那这可,这可……”
“我就说这事瞒不住,果然还是,唉,趁现在说明白也好,不然积攒到日后也是龉龃。”
“是啊,没别的法子,咱们也只能多劝劝了,到底是亲姐妹……”
二人窃窃私语,半天才商量出头绪来。
宋虞还未用膳,绿柳早叫厨房热菜了。热好之后送到宋虞房里,摆上了桌。
红玉立在宋虞身旁,替她舀好了一碗甜粥,看自家女郎低头默默咀嚼,沉默不语的样子,红玉心疼不已,劝道:“女郎,您就别生二小姐气了。二小姐也不是有意骗您的,她们母女生存本就不易,全仰仗陛下,自然是不能忤逆陛下的……”
说着说着,红玉也察觉出不妥来,自己似乎把过错都推给了陛下,当下立马改口:“啊也不是都是陛下的错的意思,陛下固然有错,他也许只是想亲近您,可是用错了法子罢了……”
宋虞面色变换,红玉好似误会了什么,话说得有些无厘头,可凭着几个关键词还是叫宋虞理清了。
“你说什么?”宋虞似笑非笑,“陛下利用我阿妹,就是为了要我服软?”
……
“是,晋王留了一份名单,存在我这里,说可保我们母女性命。陛下搜寻晋王旧部,我便将名单交上去,算是戴罪立功。陛下清扫了余孽之后,我与涟漪便再无威胁……”
“还有呢?”
“没有旁的了。”宋萝摇头,“陛下要我闭嘴,我便什么也没说。我只当你们关系不睦闹了别扭,陛下才要这样哄骗阿姐,你们二人的事我更不便过问。阿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你别生我气……”
宋虞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叫人瞧不出神色。
宋萝叫苦不迭,昨日与阿姐吵架,阿姐气还未消,今日不知陛下又怎么惹到了阿姐,叫阿姐翻出了旧账!宋萝紧张地捏着自己手指,阿姐一定对自己失望极了。
“我没有生你气。”宋虞静静道。
只是太累了。
她不得不去想,自己入宫一趟,到底为了什么。
名义上做了个女官,可实际上沦为平衡云妃与陈贵妃二宫的工具,又任劳任怨替他赵奉易打理后宫处理宫务管教女儿,时不时还被他捉去随意调戏玩弄。
自以为忍辱负重好歹救回了妹妹与外甥女,结果呢,人家根本不需要,晋王早就为她们母女留好了退路,就算自己不来,还是能够平安脱身。
宋虞自嘲一笑,一种失落与阵痛弥漫胸口,眼眶酸涩。
宋虞啊,你这些天,都做了什么?入宫这一趟,折腾数月,到底是为了什么?
“姨姨……”裙角被人拉扯,宋虞低头,正是小个子赵涟漪,梳了可爱的团髻,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宋虞,一手扯着她裙子,细声细气唤着,“姨姨……”
宋虞柔和了神色,半蹲下身,将人抱进怀里哄,“乖漪漪。”
宋萝瞧这一幕,忍不住湿润了眼眶。一家人,多好。
跟宋虞玩了没一会儿,赵涟漪就扭头奔回自家娘亲怀里,宋虞轻声道:“阿姐没有生气,你不要多虑,其他的事情也是,有我在,不用考虑太多。阿妹只要自己好好的,照顾好涟漪就够了。”
宋萝应了声,宋虞这才从她那出来。
“请女郎责罚。”绿柳红玉双双跪在她身后,愧疚又难受,“奴婢们不该瞒着女郎,更不该随便多嘴,奴婢,奴婢该罚……”
宋虞背对二人,轻声道,“起来吧,我怎么舍得罚你们。”
绿柳红玉二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动身。
冬日的阳光稀薄,照到宋虞脸上,没有什么温度,却更显得人脸色苍白。宋虞一声轻轻的叹息,看起来已是十分疲惫,她低声吩咐道:“揽月宫今天起闭宫门不见人,陈贵妃那里告假,凤印还回去,年夜宴的事移交陈贵妃,现在差不多已安排妥当,她不懂也没关系,有小金公公盯着,横竖出不来大麻烦。我病了,也累了,日后宫里的事,不必烦扰我了。”
言罢,她斜眸扫了一眼小金公公,道:“记着,所有人,不论是谁,都来者不见。宋女官病了,见不得外人。”
小金公公知道刻意强调谁,赶忙道:“遵令,主儿。”
宋虞回偏殿闭门不出。
宫人们响动起来,收整片刻后,揽月宫的大门紧紧关上了。
这厢赵奉易还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庆禄宫专心陪着宁太后。宁太后这两天见了凉风,身子不大好,赵奉易抽空便过来看看。
母子俩围着暖炉说了好一会儿话。宁太后虽然安安稳稳居隅庆禄宫小小一方天地,但不代表她就是个愚昧无知的,太后之位也不是仅靠运气平白得来的。赵奉易与母后同处时,也习惯说说朝堂上的事,宁太后寡言,但却总能命中要害,给他启发。
更何况宁太后本就出身北疆宁家,如今边疆再起战火,赵奉易更应该将此事与宁太后说了。
宁太后吃了瓣赵奉易亲手剥的烤橘子,道:“宁安一人不算妥当,他年纪轻,还是要多磨砺磨砺,切勿将人捧高了,否则再想有长进,就难了。”
赵奉易点点头:“母后说的是,朕再思虑思虑。”
宁太后却笑了一声:“陛下登基不满一年,朝堂上事情越频发,忙点也好,这样那些大臣,便没精力催陛下立后,充盈后宫和子嗣了。”
“母后无端提这些做甚。”赵奉易脸色一僵,“朕的后宫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宁太后笑了声,转了话题。
待赵奉易起身欲走,天已经黑透了,夜里霜寒风大,宁太后便道:“夜里冷,陛下仔细身子,宿在庆禄宫便是了,明儿休沐又无需上朝。”
陛下留宿庆禄宫,不太合规矩,但架不住庆禄宫还有个太后侄女小宁妃,这样陛下的留宿就合情合理多了。
屋里正暖和,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可见威力,赵奉易也懒得挪动了,便应了下来。宁太后便遣人去给他收拾屋子。
“宁妹妹呢?近来可好?”赵奉易随口问了句。
宁太后语气宠溺:“她早睡着了,比哀家这个老人家睡得还早,这几天闹着找哥哥,哀家还没敢告诉她宁安去打仗的事,生怕吓坏了孩子。”
二人闲聊几句,赵奉易也乏了,告别太后便歇着去了。
这厢陈贵妃却焦急了,百思不得其解宋女官干的好好的,怎么就撂挑子了。说撂挑子也没完全撂,小金公公还在替她管着事,但陈贵妃心里却不怎么踏实,不仅胡思乱想起来。
跟云妃有关?可宋女官与云妃闹僵的时候,整个宝云殿都看见了。
难道是刚回来的宋侧妃挑唆?虽然自己痛恨晋王和前谢贵妃,现在该称谢太妃了,可自己与那宋侧妃可从未结过仇啊?晋王死又不是她害的,宋侧妃没理由跟她闹不愉快啊?
陈贵妃蹙眉,问:“宝珠,陛下去看望太后可回来了?本宫要去见一见陛下。”
宝珠却道:“回娘娘,陛下未归,已经在小宁妃那歇下了。”
陈贵妃眉间一紧,漂亮的指甲差点折手里。
小宁妃,她还忘了还有个小宁妃。小宁妃平日里太过低调,陈贵妃到现在只见过她两三次,却一次话都没说过,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有个出身世家的云妃还不够,连有太后撑腰的小宁妃都出来了!陈贵妃恨恨将手帕撕成两半,她这个贵妃,还能坐得安稳吗?
陈贵妃视线转向被宋虞送回来的凤印,太后现在是清闲,可若真回来管理后宫,那大权免不了要到小宁妃手里去,难道太后真属意小宁妃为后?
陈贵妃睡不安稳,宋虞睡得却香甜。没了那些破事,她今日便犯了会儿懒,多在被窝里缩了一会儿。冬日的被窝最暖和舒服。
正眯着眼,却又无意听小金公公与红玉私语,说陛下昨儿宿在了庆禄宫小宁妃处。
宋虞懒洋洋闭上眼睛。看吧,她也不是那么不可替代,她不再充当工具人调和平衡陈贵妃与云妃二宫,总要有个人出来,赵奉易打算得好,小宁妃,再合适不过了。身居妃位又是太后娘家人,可比她一个小小女官名正言顺多了。
宋虞迷迷糊糊想着,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