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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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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寒冷,张开嘴就是一团白雾,五指暴露到空气里,不一会儿就冻得僵硬。绿柳给自家女郎包得厚厚实实的,也不忘临走前塞了炽热的手炉。

    宋虞如今的身份,再出宫已经不需要云蕴蓉帮她了。小金公公替她安排了车马,宋虞带着红玉出了宫,直奔夫曲庙。

    宋虞一向是个和气的人,昨日殿里那么大动静,宫人们都吓到了,红玉绿柳守着门也都没敢靠近。从昨天到现在,姐妹二人没说过一句话,各自都是黯然神伤的样子,叫红玉看得又疑惑又着急。

    二小姐刚回来,揽月宫喜气洋洋的,方才赏了银子,二位主子却又不知怎的起了争执。到底是为什么呀?

    难不成……难不成二小姐帮着陛下哄骗女郎的事,叫女郎知道了?

    红玉心里一咯噔,也不敢问。瞧着女郎疲惫的面色,伸手将马车上备着的食盒打开,劝道:“奴婢瞧女郎用早膳时没怎么动筷,这是绿柳姐姐做好了叫奴婢拿着的,女郎不若先垫垫肚子……”

    宋虞没什么胃口,只抿了抿茶水润喉,掀了掀眼皮,问红玉:“我这般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红玉面露忧色:“女郎似乎是没休息好。”

    自然是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陈年旧事,半夜三更都未入眠,疲乏地很。

    宋虞一手扶额,揉了揉眉心,轻声叹道:“我这般,都不知该怎么去见我祖父。”

    马车行至夫曲庙,因着提前打了招呼,玉环先生早有准备。到地方下了车,第一个看见的便是玉环先生,和他身边站着的小书生。

    方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裹着绣了绣球花的蓝色斗篷,皎白面容藏在柔软兔毛围领里,一手由侍女扶着,冬日里穿着厚实却不见她体态臃肿,可见身量何等纤细,颇有些弱柳扶风之感。

    玉环先生拱手见礼:“大姑娘。”

    吴言也跟着唤了声:“大姑娘。”

    宋虞先叫红玉喊着人卸了马车上的年货,抬进院子里,才有空与玉环先生寒暄:“年关将至,备了些薄礼来看看先生。”

    “大姑娘客气了。”玉环先生一拱手,领着人往里走,“外面冷,咱们进屋说话。”

    宋虞跟着进屋入了座,吴言沏了茶奉到宋虞手里,宋虞接过,笑盈盈道:“好些日子不见,小先生似乎又长高了呢。”

    吴言腼腆地笑了笑,心下却雀跃,恨不得立马找个尺子量量。玉环先生一拍他的脑袋,笑道:“下去吧。”

    吴言这便出了门。

    屋里也没旁人,宋虞便与玉环先生简单闲聊了些近日的事。

    听闻二姑娘从那等地方出了来,玉环先生连道上天保佑:“出来便好,出来便好。陛下既然同意二姑娘出来,二姑娘应当不会再与逆党扯上关系了,有大姑娘照看着,往后,好好过日子便是。”

    宋虞称是,又提了嘴让家里的孩子进崇明书院的事。

    “是大姑娘当年立女户,从旁支里挑的好苗子?”

    “也不尽是旁支的孩子。有些天资聪颖,生来好学的,也有些孤苦的孩子,我改了姓收养进来的。”宋虞浅浅地笑,“我带在身边教养了几年,如今入京来顾不上,都在邹平先生手里照看着。”

    玉环先生讶异:“邹平先生学问也不低,他竟也甘愿于宋府做教书先生?”

    宋虞道:“因与祖父有些交情罢了。”

    “大姑娘带出来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的。进书院不是什么难事,如今书院的教书先生,多在恩师身前学习过,有几个与大姑娘还是老相识呢,若是听闻是宋家的子孙,一定更为尽心尽力。”

    “先生言重了。”宋虞笑着客气,心里有了底,“在宫里找到了好些祖父遗留的手稿,这些日子便一直着手编篡整理,想着若是玉环先生手中还有些存稿,虞便借来一看。”

    闻言,玉环先生眼里闪过光亮,喜道:“有的,自然是有的,我叫人拿给大姑娘。”

    言罢出门唤了人,吩咐了下去。转头接着与宋虞道:“恩师辞官的时候急匆匆的,好些手稿来不及整理,我们这些弟子愚钝,只能好生收藏起来,却不敢多动,生怕才疏博浅,曲解了恩师的原意。大姑娘是最得恩师真传,经大姑娘手,我们便放心了!”

    “虞也不敢夸大海口,只能尽力而为。若有疑虑,虞还希望能与先生一起商量讨论……”

    “这是好事啊!”不等她说完,玉环先生一拍掌,激动起来,“秋菊,晚山,信唔……我这些昔日同门,都在心里记挂着恩师。只是他们各有职务,现在应当都在当值中,不然,我定要将他们喊来,与大姑娘见一见!”

    “能凑一起,像往日那般研讨学问,整理恩师的手稿著作,可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啊!”

    宋虞被玉环先生豪言壮语所感染,眼眶微微润湿,谦逊行礼,道:“虞尚不能与祖父比肩,还望各位先生多加教导指正,祖父的遗作整理,全仰仗各位先生了。”

    玉环先生感动极了,灌了杯茶润喉,方才平静了情绪,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说起手稿,归远手里的怕比我们都要多些,若能有归远相助,咱们只怕事半功倍呢!”

    听到这个名字,宋虞心里却咯噔一声,她垂下眼帘,不叫玉环先生瞧出异样,强笑道:“他……这都多少年不见,也许他还在哪云游呢吧。”

    “欸——”玉环先生却摇了摇头,“姑娘难道忘了,每逢正月,士子们之间,还有几场辩赛呢?”

    京都辩赛只有学子能参加,宋虞虽然在苏州老家有好辩才的名声,是因为年纪小,还有她祖父睢谨先生的面子,可她到底是个女儿身,什么辩赛,别说参加,连看的份儿也没有。因着怕宋虞伤心,宋太傅很少跟她提这些,她便也没怎么关注。

    如今玉环先生一提,她倒想起这件事来了,疑惑道:“从先帝时期,南北派便开始融汇糅合,这辩赛,难道还要再争一争?”

    玉环先生哈哈大笑,道:“两派相争已久,早就成习惯了。当今陛下也是采用平衡之道,双双扶持,两不偏颇,促进融合。大姑娘别忧心,辩赛不过是个传统,不伤和气的。”

    宋虞刚放下心,又想,那这和鹤归远有什么关系?便听那边玉环先生道:“为了辩赛做准备,咱们书院的允贤学士不久前刚与归远通了信,如果方便的话,便邀他入京讲学,好让学子们长长见识。”

    顿了顿,玉环先生看向宋虞,又道:“大姑娘到时候若是得空,不若与他见上一见,归远对恩师的几个思想都有非常独到的见解,我们都自叹弗如,何况他今非昔比,如今已经是出了名的大家了。”

    宋虞垂下头去,嘴里称是,心里却沉了下来。

    鹤归远,她十几年未曾见过的大师兄。如果说睢谨先生最为优秀的亲传弟子,一个是她宋虞,另一个,便是鹤归远。

    只是鹤归远不愿只囿于南派学问,纵然忤逆她祖父,也要兼顾学习其他学派的学问,祖父不喜,他便遁出师门,四处云游去了。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否认他的天赋,见微知著,洞若观火,他犀利的观点和惊人的洞察力,都是叫宋虞极为佩服的。

    与玉环先生闲聊片刻,宋虞便去祠堂再拜先师先祖牌位。

    祠堂里不住人,是没有炭火暖炉的,平日里本就比外边阴冷,如今正值深冬,迈入堂内,入坠冰窖。

    宋虞一如既往,点香,持香,跪拜,上香,一套流程下来,手指已然冻得没有了直觉。她静静跪坐在蒲团上,比起上次情绪崩溃泣不成声,现在的她要坚强得多。

    妹妹在身边好好的,孩子们要进崇明书院读书,自己忙于为祖父整理手稿,编篡成册,日子也有了目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其他的糟心事,便不拿出来污祖父耳目了。

    祭拜完宋虞便出了祠堂,准备回宫,临行前玉环先生叫人抬来了宋太傅的手稿,有一整箱,搬到了宋虞马车上。

    玉环先生到门口送她,忍不住叹道:“我也曾听闻大姑娘如今在宫里做女官,教□□,管理宫务,连年夜宴这等大事都能包办,是极得重用的。可是我也担心,精力全用于后宫事,未免泯灭了大姑娘之才。”

    他叹了声,“如今见到大姑娘依然有心修撰恩师手稿,依然有心投身学问,我,我是极欣慰的……”说到这儿,他竟忍不住眼眶酸涩,抬手拂去热泪,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大姑娘伤心,为恩师伤心,还是为自己伤心。

    恩师还在时,那学子环绕,桃李满天下,无人不知他睢谨先生的情景,到底是,再也看不见了。他活到这个年岁,见多了人走茶凉,世间冷暖,又怎能不难过。

    瞧玉环先生这般,宋虞眼眶一热,也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可自己,到底也没底气劝慰什么,只情真意切道了声:“先生,保重。”

    马车动了起来,宋虞一颗心却因为玉环先生的话而变得沉甸甸的。

    鹤归远,鹤归远。这个她十多年不曾提起的名字,现在还是能轻而易举刺破她的防线。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正是她与赵奉易情深意合蜜里调油的时候。他气她荒废学业,沉湎情爱,毫不留情地训斥她:

    “你小时候何其聪慧,天生是舞文泼墨著书立说的好苗子。纵然是女儿身又如何?若笔耕不缀,埋头学问,必有大成!可是现在呢?宋虞,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你只会跟在他身后摇尾乞怜,要他赐予你荣华富贵和响亮的名头?”

    “可是宋虞,你不要忘了,你自己,本就是可以发光发亮的!你自己,本就可以成为宋家的荣光!”

    那时的宋虞并不理解,学业与情爱为什么非得舍弃一个,就不能兼得?她到底年少气盛,被他训斥地颜面尽失,倔强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鹤归远鲜有被气成那样的时候,差点心肌梗塞,连说了三个“好”,最后放狠话道:“你以后,千万别后悔。”

    而后拂袖而去。

    从那之后,宋虞再未见过这个大师兄,只知道他四处云游,不仅自己学习,也向大众传播知识,名声越来越大。再加上他本身极有天赋,著书立说,正如玉环先生所言,他现在,已经是众多学子士子崇拜敬仰的儒学大家了。

    现在回忆起来,宋虞依旧惘然。

    事到如今,也不能说一步都没有踏错过。后悔对宋虞而言,已经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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