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宝云殿。
“陛下万……”
“你找她了?”赵奉易大步走进来直接质问,丝毫没给云蕴蓉缓冲的时间。
云蕴蓉脸色一僵,答道:“是,陛下,臣妾……”
“少自作主张做些毫无意义的事。”赵奉易脸色有些沉,明显心情不好,“怎么处置她是朕的事,无需旁人做什么。”
云蕴蓉面露委屈,垂首难过道:“阿易,你们两个本不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阿姐也是心疼你,才自作主张想着劝劝她,阿易,你别生气了……”
一口一个“阿易”,叫的赵奉易缓和了神色,看了她一眼,叹道:“朕知阿姐的好意,只是朕有自己的主意。阿姐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在这宫里,没几个人能越过阿姐去,阿姐安心做云妃便是,该有的尊贵待遇,一个也不会少。”
“今天是阿姐多事了。”云蕴蓉侧过身,拿帕子沾沾眼角,哀戚道,“只是看着你们两个,便想到当初我与阿衡,难免唏嘘……罢了罢了,就当阿姐年纪大了,爱操心管闲事了……”
一番话说的赵奉易软了心肠,无奈道:“今日是朕唐突了,阿姐别放在心上。”
“臣妾哪敢。”云蕴蓉瞪他一眼,“陛下是天子,自然有万人捧着,敬着,怕着,难道要宋女官也变成那样陛下才开心?”
赵奉易似有触动,却又沉了脸:“莫再提她,一提朕就头疼。”
云蕴蓉见他听进了话去,点头道:“好好好,不提她便是。
赵奉易又关照了些别的,然后以国事繁重为由离开了。
“恭送陛下。”
赵奉易离开后,云妃方才直起身来,手心里攥着的帕子都快绞烂了,她面色沉了下来,沉声道,“这两个人性子可真是,倔得一模一样……”
——
永嘉郡主的赏花宴如期而至。
永嘉郡主出于赵国公府,正是赵皇后的娘家,算起来,也是太子与大公主的表姐妹。何况从小与太子青梅竹马,早已是皇后内定的太子妃。
是以她的宴会,闲适的公子小姐们没人不给面子,基本上聚全了。
赵国公夫人喜爱菊花,赵国公一直为夫人四处搜罗新鲜品种,不说寻常的□□红菊白菊,便是稀少罕见的墨菊,绿菊,复色菊也是有的。高枝的低枝的,阔瓣的狭瓣的,肥厚的单薄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每值秋季花期,朵朵菊花争奇斗艳,香气四溢,是赵国公府出了名的一景。
宋虞跟着大公主的车驾来的,永嘉郡主亲自出来迎接,姐妹俩手挽着手,热络地说起话来。
“这是宋虞,我的伴读,你还未见过。”大公主与永嘉郡主热切道,扭头冲宋虞招手,“阿虞,到这儿来。”
“虞见过郡主。”宋虞微微垂首行礼,一袭淡黄色的裙子并不扎眼,很是老实本分的样子。
“你就是宋虞,果然耳闻不如一见。”永嘉郡主笑得端庄得体,“出落得如此标致大方,难怪皇后姑姑常挂在嘴边夸着。”
“郡主谬赞。”宋虞又一福身。
若是其他贵女,这时候总得接点讨巧的话,或回赞或谦虚,把话头圆回去,顺带哄着郡主开心。可宋虞真如木头似的,一句“谬赞”就完了,再无后文。
饶是贵女圈里混久了的永嘉郡主,也不免觉得宋虞木讷无趣,便不再搭话,转头笑与大公主说笑:“我先悄悄跟你们透个底,一会儿有关于’菊’和’酒’的飞花令,你们可要先准备准备……”
“区区飞花令,还能难倒本公主不成。”大公主哈哈一笑。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里走,既然回了外祖家,大公主自然要去拜见亲娘舅赵国公,以及舅母和老夫人。宋虞不便跟着掺和人家的家事,找借口先行退了出来。
身为公主伴读,自然有人前来搭讪,可宋虞不喜欢场面话,也懒得交际应酬,便找机会退了出来,独自一人到园子里赏菊溜达,正巧迎面碰上了段识渊。
段识渊攥着一把小折扇,探头道:“宋姑娘不去人堆里说小话,怎么一人来园子里赏花了?”
宋虞自小便与他相识,虽然统共没见过几回儿面,但每次聊起来却如同老朋友,甚是合拍。便也没藏着掖着,叹气道:“虞竟不知京中贵女的茶话会如此无趣,瞧她们个个说的开怀,可若仔细听来,便觉得好似也没几句真心话,尽是恭维奉承了。”
段识渊折扇掩面,笑道:“宋姑娘不喜欢她们那般?”
“不喜欢,也看不惯。”宋虞敛眉认真道,“别人说一句,偏要想三句去接,话还要说的婉转,属实费心思。这等小聚宴会,赏赏花,谈谈诗词,本就是来放松的,过于看重人情往来,反倒不美。”
段识渊“噗嗤”笑了声:“赏花作诗,这是姑娘所想的,旁人可不是为这般来的。”
宋虞无奈道:“祖父教我宽以待人,与人为善,并未教过我阿谀奉承。”
“宋姑娘,识渊倒是认为,人情练达不一定就非要阿谀奉承。”段识渊收起扇子,背着手靠过来,与宋虞站到一起,“有的人不需要教,天生便是交际的好手,比如……”
宋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的亭子里,三皇子正和一群穿着鲜艳亮丽的姑娘们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把一众姑娘们逗乐了,笑个不停,银铃般的笑声都传到了这边宋虞的耳朵里。
三皇子风流,人尽皆知。宋虞抿唇一笑,又听段识渊指着西侧隔着青翠竹林的小筑里,同一众士子说话的太子殿下道:“你瞧,太子殿下天生贵胄,不一样还是要应酬。”
一国储君,纵然千尊万贵,人皆敬之,但需要交际应酬的地方,还多着呢。
宋虞若有所思,段识渊笑问:“宋姑娘,与识渊谈话如何?”
宋虞不解,凝眉看向他。
他又说:“与六殿下谈话又如何?”
“自然是不一样的。”
“是了,不仅六殿下,与陛下娘娘们交谈,与太师太傅们交谈,又是另外一回事,话说的恭敬得体,对姑娘来说不是小菜一碟么?依我看,姑娘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喜欢巧舌奉承罢了。”
宋虞浅笑:“段公子倒是懂得颇多。”
“古人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段识渊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来,“宋姑娘圣贤书读的多,也该多与人往来,则个道理拿出来用,也自有一番乐趣。”
宋虞含了笑:“嗯,受教了。”
两人谈笑间,未察觉旁人的靠近。待到赵奉易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出了声,二人双双被吓了一跳,才扭过头来。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赵奉易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狐疑问道。
“殿下什么时候属猫了,一点声没有,真是吓死我了。”段识渊苦着脸抚着胸口顺气。
“见过殿下。”宋虞倒还端得住,福身行礼,歪着脑袋疑道,“殿下不是前些日子还在卧床休养么?如今身子是已大好了?”
提到这儿,赵奉易又觉得屁股开始疼了起来,避过少女清澈的眼眸,含糊道:“来凑个热闹。”
宋虞挑眉,不置可否。赏花作诗,怎么看也不像六皇子会感兴趣的事。
赵奉易一来,段识渊与宋虞两人也不怎么说话了,场子一时冷落下来。赵奉易顿觉尴尬,好似自己是那个破坏气氛的“外人”。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聊的很开心吗?”赵奉易心里有些不舒服,“有什么是当着本殿下的面不能说的?”
宋虞咳了一声,道:“臣女方才赏菊有感,便是与段公子讨论了一番,是东坡先生的’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更有韵味,还是菊山先生的’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更有风姿。殿下,您觉得呢?”
赵奉易一头雾水,抬眼瞧宋虞眉眼含笑,又瞧段识渊捂着嘴强忍着声,方才觉出自己是被捉弄了,大怒:“好哇!你们欺负人!”
段识渊还是没忍住,大声笑了起来。
“殿下莫恼,臣女与殿下开玩笑呢。”宋虞笑着冲赵奉易伸出了手,白皙纤细的手指正捏着一朵花递过来,“给殿下赔罪。”
那“花”金灿灿的,乍一看像是园子里正盛开的菊花,仔细瞧去,原来是金黄的银杏叶,扇形的叶子层层叠叠卷到一起,叶柄处用一根细线捆住,便成了小小的一束“花”。
好生巧思,赵奉易心想。接过银杏叶,不情不愿道:“好吧,暂且原谅你了。”
段识渊却是探头看了过来,惊奇道:“宋姑娘何时做的这小玩意儿?我怎么没有?”
宋虞未来得及答话,便瞧赵奉易怒目圆睁,抬腿给了段识渊一脚,转头对她道:“不许给他!”
一番笑闹,气氛活泛起来。许是因为出了宫,赵奉易明显觉得宋虞态度好了很多,不再那么冷冰冰恨不得离他三米远了,顿时心下欣慰。
“诗词会向来最受欢迎,才子佳人们展露风头,宋姑娘还不知自己早就成旁人眼里有力的竞争对手了吧?”
“永嘉郡主必备了好彩头,本殿下就等着宋女官大施拳脚了。”
“我?”宋虞失笑,“抬举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到底还是个有好胜心的孩子,宋虞心下已然跃跃欲试起来。
三人逛完了园子,都还有各自的事,便在长廊尽头分了头,宋虞提着裙角,转身进了女眷们聚集的庭芳园。
宋虞逛久了,找了个地儿歇息,遣小侍女奉了茶水来,还没喝两口,便听一道刺耳的女音:“哟,我当是谁伶仃一人孤坐着,原来是宋家姑娘。”
来者不善。宋虞蹙眉,回了头。
来的是位身着粉衣,穿金戴银的姑娘。粉色纱裙衬得人娇嫩,满头珠钗个个金贵,被一群小姐妹簇拥着,看得出家世不凡。只是此时眉毛高高扬起,脖子昂着,颇有些拿鼻孔看人的架势。
宋虞思索半晌,也没想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
出于礼貌,宋虞起身冲她点头:“虞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一时未认出来,还望姑娘见谅。”
话音刚落便听小姐妹群里一阵唏嘘:“丞相府苏小姐,你竟不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