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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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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柔柔软软的“小先生”叫的那书生耳尖泛了红,摸摸脑袋不好意思起来:“姑娘莫急,待小生先去问过夫子。”

    言罢,他接过那牌子,哒哒哒跑到里面去了。

    宋虞双手拢进袖子里,盯着素白鞋尖上的一点泥土,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她掏出帕子,弯腰将那块泥土用力擦干净,眉目才舒展开,两只手重新拢回袖子里。

    做完这一切,那小书生也回来了,推开了门:“两位姑娘,里面请。”

    “多谢。”

    宋虞冲他点头致意,走了进去。

    许是因为没怎么有人来,院落略显空荡寂静,行走间几乎能听见脚踩落叶发出的细微的娑娑的声音。

    穿过影壁,顺着长廊往里走,一位戴着巾帽,穿着灰色宽衫的中年人正弯着腰,将一本又一本略显陈旧的书铺展开,放到太阳下来晒。

    “夫子。”领路的小书生唤了一声,“人来了。”

    “是云家的人?”那男人这才直起腰来,褐色的眸子打量过来,“没想到还是位姑娘。”

    “见过夫子。”宋虞福身,抬眼却觉得这位夫子甚是面熟,由于遮着帷帽,看不真切,宋虞抬手掀起了帽纱,一张白皙的小脸展露出来。

    “玉环先生?”她惊道。

    “宋……宋家大姑娘?”夫子搓了搓眼睛,讶异道,“真的是您?”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相认。

    还是宋虞先笑了出来,应了声:“是我,玉环先生。”

    玉环先生搓搓手,登时书也顾不上晒了,连忙将人请进厢房里,两人入了座儿,上了茶,玉环先生方才感叹:“当年恩师仓皇离京,我与师兄弟们起早贪黑筹备书楼,不知世事,竟没来得及相送。后来听闻恩师仙逝,悲痛欲绝,可时局动荡,狼烟四起,我困在夫曲庙这一方天地里苟且偷生,也未能赶去苏杭,见恩师最后一面。如今夫曲庙完工,陛下仁慈,有意扶持南派经学,许我们一众人留下,我便来守祠堂,看护着这庙宇,也算是不负恩师毕生的心愿!”

    “夫曲庙是祖父唯一执着放心不下的,如今已经建好,又有先生们替他照看着,若祖父泉下有知,定能安心。”宋虞声声恳切,起身对玉环先生行了大礼,“先生有心,请受小女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玉环先生赶忙虚扶一把,面露歉意,“恩师当初身陷囫囵,弟子却没能力帮扶,是为无能。只能在恩师过身后为恩师再尽绵薄之力了。大姑娘是恩师最出色的弟子,见大姑娘一面,如见恩师,玉环,当死也无憾了。”

    几句话说完,玉环先生眼眶已有些湿润。宋虞宽慰几句,说起正事:“虞想祭一祭师祖牌位,不知先生可否方便?”

    “自然是方便的。”玉环先生边说边向外走,“大姑娘随我来。”

    宋虞跟着走,穿过两排厢房,围墙和天井,最里面的便是庄严肃穆的祠堂,门口挂着“负薪堂”三字牌匾。

    “大姑娘进去便是,玉环就不打扰了。”玉环先生拱拱手,自行下去了。

    宋虞缓步迈入堂内,楹联上的漆色还算鲜艳,“大道无边”的牌匾字迹清晰,制作精良,炉鼎缓缓升起白色的烟,弥漫着幽幽的香。

    宋虞持几根香,在烛火里点燃,而后举至额前,跪拜于龛前蒲团上,恭敬道:“雎谨先生之孙,宋望山之女,宋虞拜上。”

    烛火跳动正旺,一滴滴烛泪滚落下来,化成了一团。

    宋虞恭敬将香插入小香炉中,抬头便看见了自己祖父的牌位。是沾了师祖孙老,即崇明先生的光,祖父的牌位才能一同被供奉在夫曲庙里。

    从前,各家流派学说百家争鸣,而其中以南派崇明先生与北派安山先生的争斗为最盛。人称“南孙北李”,说的就是这两位名动大江南北的大儒。而宋虞的祖父宋谨明——雎谨先生,则是孙老的得意门生。

    安山先生居隅北方,后来被前朝皇帝招入朝堂担任帝师,大兴北派学说,一时风头压过南派。前朝皇帝尊师重道,在安山先生过身后,为安山先生修建了庙宇,受天下文人供奉。而崇明先生隐于山林,不问世事,直到临终前,才向自己的弟子吐露心声:“斗至一生,终,吾输。”

    抱憾而终。

    那是祖父惦记了一辈子的事——为恩师建一所庙宇,受天下文人供奉,要与安山先生齐名。

    “祖父,您可以安心了。”宋虞望着镌刻着“雎谨先生宋谨明之位”的红色碑牌,泪珠子就扑簌簌一连串地滚落下来,“可是祖父,阿虞好想你啊……”

    自祖父病逝,父亲难当大任,整日怨天尤人,不久后也愤懑而终。骨肉分离数十年,母亲日夜忧思,缠绵病榻,宋虞只能振作起来,一人撑起整个家。

    后来,母亲也去了。宋虞唯一牵挂的,便是嫁进晋王府,十年未见的妹妹。可晋王府败于夺嫡之争,阖府沦为阶下囚。那是死罪啊……

    宋虞自入京来,惶恐惊惧,夜夜不得安眠。一闭上眼,就是母亲悲戚的哭泣,妹妹苍白的脸,还有那人步步紧逼的凶狠模样。

    曾经执子之手,如今相顾无言,惟余怨恨。

    “祖父,阿虞快撑不下去了,阿虞可怎么办啊……”

    她伏在蒲团上,低低泣出声来。她当家多年,已是宋府的主心骨,她故作坚强,她临危不乱,她不能慌,她若慌了,那家里怎么办?胡嬷嬷年纪大了,红玉绿柳都不经事,她不能叫宋府垮了,不能叫在意她的人担心。

    可是今天,她跪在师祖与祖父的牌位前,终于绷不住,将那些委屈,尽数哭了出来。可祖父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慈爱地抚摸她的头,低声细语地讲道理,教她该怎么做了。

    洒在地上的的光影渐渐东移,点上的香燃去了大半根,柔软的香灰一截一截掉了下来。

    宋虞擦干净眼泪,整理了裙裾,迈出门来,门外依旧艳阳天。

    耽误太多时间,也该回去了。宋虞出了负薪堂,小书生还在候着,瞧见她来,迎了上来:“姑娘是要回去了么?”

    “嗯,就不叨扰玉环先生和小先生静修了。”

    小书生瞧见她眼圈红红的好似哭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试图安慰:“小生昨日阅话本,看到好笑的一处,姑娘若乐意,小生便讲与姑娘一听。”

    宋虞歪了歪头:“嗯?”

    小书生侃侃而谈:“从前江湖有三兄弟结义,歃血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某一日,三弟卒,二兄与大兄曰:三弟卒!’,大兄却曰:何来三弟,只你我二人耶!’。”

    言罢,小书生没忍住,捧腹笑了两声。

    这个无厘头的小故事对宋虞来讲属实没什么笑点,但看小书生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宋虞也被感染,唇角染了笑意。

    “小先生除了圣贤书,原来也喜爱读些闲话杂谈。”

    “啊……劳逸结合嘛,欸,姑娘可别告诉玉环先生呀……”

    两人一路走出了夫曲庙,云家的马车还在门口候着。

    临走前,宋虞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小生吴言。”小书生结结巴巴,红了耳朵尖。

    无言无言,话却是不少,宋虞暗自心道。抬眸冲他一笑:“吴言,今天,谢谢你了。”

    小书生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想: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呐。

    玉环先生匆匆赶来,忙道:“大姑娘,你要走了。”

    宋虞冲他福身行礼:“虞突然来访本就叨扰了先生,怎好再让先生相送,先生,快些回去吧。”

    玉环先生自觉还是有些分寸的。

    他没有多问。

    没有问大姑娘为什么时隔多年又返回了京城,没有问大姑娘下一步要做什么,未来又怎么办。他只是看着大姑娘冷淡坚毅的脸庞,又想到了当年恩师的风骨。他还是唤了一声:

    “大姑娘。”

    正准备上马车的宋虞停下了动作,转身看向他:“嗯?先生?”

    他一拱手,沉声道:“恩师常说大姑娘天生聪慧,最有他的样子,姑娘的学问有目可睹,我等愚钝凡人便是苦学十几年也不及姑娘的造诣。旁人都道姑娘规行矩步与世无争,我却觉得,姑娘通透伶俐,不必囿于规矩。”

    说到这儿,他爽朗地笑了出来,“俗世厌人,而知识无过,再不济,还有这一方天地,潜心做学问,亦是人生幸事。您说呢,大姑娘。”

    一番话掀起宋虞心中波澜,却也神奇地抚平了她这些天的焦躁惶恐,她低低地“嗯”了声,唇角微微泛了一点笑,轻声道:“虞明白,多谢先生。”

    ……

    宋虞回了揽月宫,着手收拾起偏殿的小书房来。红玉跟着忙得团团转,绿柳却敏锐地觉出自家女郎有些不一样了。

    自女郎入京以来,虽然面上不显,嘴里不说,但绿柳总觉得女郎总是郁郁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压着,束缚着,喘不过来气,每日出神发呆的时间愈长,日复一日地沉默,憔悴。

    而今儿个女郎出去一趟,回来便如卸下来包袱似的,焕然一新,从她身上,绿柳又看见了以前那个精气神十足的女郎,坚韧挺拔,你只要在她身边,便能安定下来,不再害怕和恐慌。

    是的,从前的宋虞,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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