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那姑娘此时脸色已然涨的通红，宋虞心道糟糕，自己无意之言，怕是落到这苏小姐耳朵里，全然成了看不起人了。
“也罢，毕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认识本小姐也正常。”苏小姐压压胸口的怒气，斜眼看向宋虞，全身统共没几件首饰，一件裙子也不是什么上等料子，素净地得很，便不屑道，“也不知有什么好，竟叫我表兄念念不忘。”
这话一出，宋虞立马反应过来了。苏府的二小姐苏妍仰慕三皇子已久，怕是听说了三皇子与她示好的事，心生妒忌，找麻烦来了。
“苏姑娘请慎言！”宋虞冷了脸，“你我同为未出阁的姑娘，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旁人事小，可别连累了三皇子的名声！”
言罢，宋虞不欲多与她纠缠，扭头便走。
“神气什么，我说的不对么？”苏妍冷笑，声音拔高愈发尖锐，“若不是大公主，就凭你的出身，能进的来国公府？都说苏杭宋家最清贵不过，可不也一道谕旨召来做官了。”
提到宋家，宋虞脚步猛然顿住。
这边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其余众人，各种目光纷纷打探过来，甚至有好事者还挪步凑到近处，为了听得更清楚些。
这位苏小姐出身丞相府，母亲姓谢，是当今谢贵妃的同胞姊妹。仗着有个贵妃姨母，苏小姐行事向来跋扈。众人眼瞅着，宋虞在她手底下，怕是讨不得什么好。
也有那心善的小姐看不下去，悄悄遣了侍女，出去寻大公主去了。
她的话似乎戳痛了宋虞，苏妍愈发得意，接着扬眉道：“什么清贵之家，我瞧着也免不了俗，不过也是追名逐利之辈，徒有清名……”
宋虞猛然转身，眼神阴霾，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阿虞！”大公主听闻宋虞叫人寻了麻烦，匆匆忙忙便往这赶，身后跟着太子一众人。她还没来得及走过来，便看自己那素来文静的小伴读两三步冲了上去，对着苏小姐的脸就是狠狠的一个巴掌，毫不留情。
清脆的“啪”地一声，整个庭芳园都安静了。
“你打我？”苏妍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宋虞。
“随意评判诋毁朝廷官员，丞相府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宋虞一双眼睛此时却射出锐利的光，鞭子般抽打在丞相小女苏妍妍身上，冷冷道，“我祖父师承南孙北李中南派的崇明先生，早年四处游历讲学，你也不去问问，江淮一带的学子，十有七八都去过宋府经阁听讲求学！我祖父身为江南名儒，所求不过三尺讲堂，竭尽心力传播毕生所学。什么功名利禄，何曾放在眼里过！”
“若不是心系国之储君，国之未来，又怎会拖着年迈之躯远离故土，应陛下之请来为太子殿下讲学！拳拳之心到了苏姑娘嘴里却成了什么追名逐利，徒有清名，我倒要替我祖父问一句，苏姑娘安的什么心？还是说，丞相府安的什么心？”
宋虞声音陡然拔高，不过十岁的小人，口齿伶俐句句在理，稚嫩的脸庞透着冷硬，目光锐利，在此刻好似生出了好几米气势，把在场的一众人都压了下去。
苏妍妍何曾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给脸地训斥过，生生打了个冷战。本来是姑娘间的斗嘴，可牵扯上丞相府，便没有这么简单了。
饶是愚蠢如苏妍妍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被打的半边脸红肿起来，眼眶亦是通红，却连声也不敢出，嘴巴嗫嚅着，泪珠子就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
场面一片寂静，别说苏妍妍的小姐妹不敢出声反驳，连尊位最高的太子殿下和大公主一时都被震慑住，忘了要说些什么缓和局面。
宋虞质问完，冷冷地瞥了苏妍妍一眼。
“一开口便是满嘴铜臭味儿，苏姑娘的心胸，眼界，也就只有这么点了！”
光明正大地讽刺完，而后在众人目光下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苏妍妍一众人。
苏妍妍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当众嚎啕哭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议论声四起，骚乱起来。唯有赵奉易隐于人群里，偷偷跟了出来。
“宋女官，宋姑娘。”一路无人敢拦，宋虞走得不慢，将至公府门口，赵奉易小跑几步才跟上。
“六殿下？”宋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向他，“您怎么出来了？”
刚发完火的宋虞面色不算好，双颊泛了一点潮红，眼睫微微垂下来，透着冷意。
赵奉易心里砰砰直跳，直觉告诉他，刚刚那伶牙俐齿，慷锵有力反驳回去，敢潇洒利落当众打人的，才是真正的宋虞。
“你……别生气。”赵奉易小喘着，缓了缓，接着说，“苏妍妍仗着谢贵妃作威作福惯了，你别与她那种蠢人计较，大不了，我背地里帮你出气便是，这种事我最拿手了……”
宋虞笑了声：“殿下不必费心，虞确实心有气，不过刚刚那一巴掌，算是已经解恨了。”
赵奉易抓抓头发，想说些什么，又一时想不出来。宋虞瞧他抓耳挠腮的样子，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虞方才出手伤人，如此凶悍，殿下竟不觉得虞可恶可憎？还要出手帮我？”
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含着好奇，正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我……”赵奉易从来没有被她这样认真地看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脸去，握着拳头认真道，“我只是觉得，你说得每句话都很有道理，宋太傅，不该被她那样羞辱。”
而后他听见宋虞的笑声，低低的，婉转清灵的笑声。
他的脸有些发烫，忍不住攥着拳问她：“你笑什么？”
“殿下。”宋虞止了笑声，脸上是柔和的神色，“虞只是才发现，原来殿下与我，是一般高的呀。”
赵奉易发觉两人站的近了，脸“噌”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他一连退后好几步拉开距离，恨不得离宋虞十米远，他看着笑眯眯的宋虞，凶凶巴巴道：“我……我以后还会长的……你，你别瞧不起人……”
“臣女与殿下开玩笑，殿下可别恼。”宋虞抿着唇笑，福了福身，“臣女要回去了，不打扰殿下宴会的兴致，臣女告退。”
赵奉易没错过宋虞眼里的狡黠，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滞住了。
走了两步，宋虞又停了下来，回头对赵奉易道：“忘记跟殿下说了，殿下，今天，谢谢你呀。”
宋虞的马车走了很远，赵奉易还在原地傻站着。他背着手，神情严肃，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我没有眼花吧？”赵奉易皱着眉自言自语，“宋虞，宋女官，也会笑得这样可爱，这样俏皮？
“是我又发魔怔了不成？”
康安在墙根里等了许久，自家主子还在那站着，康安忍不住过来提醒：“殿下，人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康安。”赵奉易扭过头来，一脸凝重看向他，“你说，今天，宋女官是不是与我开玩笑了？”
康安人有点傻，老老实实道：“是啊殿下，宋女官与您说了两次玩笑呢，您若不信，那银杏叶还在您的香囊里呢。”
赵奉易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果然是一把鼓鼓囊囊的银杏叶。这厢立刻清醒了，对康安道：“走吧，回宫。”
人都走了，还留下来看什么呀。
……
经此事，宋虞一战成名。
什么赏花宴，诗词会，都被宋虞这一出夺走了注意力，人们纷纷讨论开来，这胆敢掌掴丞相府小姐的是怎样一号人物？
什么？宋太傅家的女郎，大公主的伴读？胡说！谁人不知宋太傅家家教甚严，养出来的女郎最是知书达礼温婉不过，要不然怎么能当选大公主伴读，还是皇后娘娘破格亲封的女官呢！宋家女郎动手打人？可别开玩笑了！
事情一传开，人们将信将疑。除了在场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旁人还真难以相信。
太子殿下留下来善后，好生安抚了苏家小姐，大公主在永嘉郡主那儿解释一番，很快也提着裙子赶了回来。
没想到一进门，只见宋虞去了钗饰华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裙，散着长发，素面朝天跪在大殿中间。
“阿虞，这是做什么？”
“虞身为公主伴读，却不能严以律己，在外嚣张跋扈，当众伤人，有损公主的形象，虞有罪，请公主责罚。”宋虞一板一眼答道，面上却不见悔，只有对公主的歉意，“倘若虞受辱，也就罢了，可她偏不该提起祖父！虞实在忍无可忍，还请公主恕罪。”
“快起来，我怎会怪你。”大公主冲上来，伸手拉住宋虞胳膊，宋虞却纹丝不动，依旧道，“可若是因为虞，坏了公主的名声……”
“阿虞，你若是被欺负了，那才是堕了我锦华公主的名声。”大公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她苏妍妍敢出言挑衅你，就根本没把我这个大公主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还要给她留面子？你做的没错，刚回去，才是锦华公主伴读的样子，我才不会怪你。”
宋虞似有触动，顺着大公主的手站起来，垂着首抱歉道：“永嘉郡主好好的聚会，被我搞成这个样子，虞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若虞去一趟国公府，登门谢罪吧……”
“我跟永嘉姐姐解释过了，永嘉姐姐人很好，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永嘉姐姐也不会怪罪的。”大公主伸手摸了摸宋虞柔顺的长发，叹道，“只是我真没想到，一向文静沉稳的阿虞，居然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你不知当时可吓坏我了，本公主还没来得及为你出头，便听啪就是一声，喔呦，那个响……”
“公主，可不要再取笑我了。”宋虞别扭地扭过脸去，叫人看出一丝羞涩来。
大公主哈哈大笑，两人正闹着，便听门外小宫女通传：“公主，宋太傅叫人带了话来，即刻请宋女官到清竹殿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