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赵奉易在床上躺了两天,确切来说,是趴了两天。因为他的屁股已经开了花,不能坐,更不能躺。虽然上次因着捉弄人的事也挨了板子,但情况不严重,宁妃并不知情。这回儿打得不轻,可瞒不过宁妃了。
宁妃坐在赵奉易床前默默垂泪,母子俩有五六分像,都有一张精致夺目的脸。宁妃此时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哭得好似烂桃,皇上亲自前来安慰,没说几句,宁妃哭得更伤心了:“都是是臣妾不好,没有教好易儿,让皇上日理万机还来操心,易儿冲撞了齐太傅,不然,不然臣妾亲自去赔罪吧皇上……”
“这是说什么话,你一介宫妃,怎么好向臣子赔罪。”皇上皱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哼哼唧唧的赵奉易,“要去也是这小子去。”
赵奉易哼得更大声了。
皇上被哭得头疼,这就是他不爱管教赵奉易的原因,管教狠了,一定会惊动宁妃,宁妃性子柔弱不经事,哭哭啼啼,宁妃与太后走得近,一定会惊动太后,太后心疼孙孙,说不定还会把他叫去说一顿。
皇上想想就烦得很,所以平日里尽可能息事宁人。何况,他已经有了温顺有礼的太子和要强上进的三皇子,哪能要求儿子个个都完美呢?六子不招人待见,淘气些就罢了,随他去吧。
皇上这头刚走,宁妃那的泪立马止住了。瞪了眼床上趴着的赵奉易,叹了口气:“都说母妃我最是温和娴静,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冤家,净给母妃我找事做,多跟他说一句话,我都要夭寿十年。”
屋里没旁人,宁妃说话也不避讳。
赵奉易知道母妃不喜欢父皇,不敢多说别的。待太医进来为赵奉易换药,宁妃又变成了那个温温婉婉的柔弱妃子,轻声细语。
“听说前些天,宋家的姑娘一来你就捉弄了人家?”
“我也没想到是她呀。”赵奉易半张脸埋进枕头里,闷闷道,“我要是早知道,我就不……”
宁妃“嗯”了声:“寻常姑娘最怕那些个青虫毛虫,偏你又爱那那个捉弄人,好生去给人小姑娘道个歉,听见没?”
赵奉易在心里暗暗道:她可不是寻常小姑娘。
待宁妃走了,赵奉易唤了手下人:“把桌上匣子里那块鎏金墨给宋姑娘送去,就说是我的赔礼。”
康安拿了墨,不敢怠慢,立刻去揽月宫寻宋虞。
彼时宋虞正垂首临摹着一副水墨,待听闻来意,才缓缓抬起了头,问:“大公主那儿可有?”
康安愣了一下,老实答道:“没,殿下只叫小的送到姑娘这来。”
宋虞垂眸继续作画,不再看他:“大公主同样也受了惊吓,殿下若有意赔礼,应当明白的。”
康安诺喏喏应是,欲退下,又被叫住。
“劳烦替我转告殿下,殿下不必愧疚,说起来,是我承了殿下的情。”
少女的声音淡淡的,却格外压人。康安脑门都沁了汗珠,匆匆应下便飞快回去了,将宋虞的话尽数转告。
“她还真是……够谨慎啊。”赵奉易一手托腮,脸上露出个笑来,“罢了,且备两份礼,皇姐与她各一份就是了。”
康安如实去办了,果然,这次宋虞点头收下了。
得知是六殿下的意思,大公主“啧”了声,感慨:“从前都是宁妃娘娘替他善后,六皇弟什么时候也这么自觉了?莫不是父皇这次教训狠了?”
宋虞笑道:“难为六殿下没下得来榻还记得向公主赔礼,公主就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了。”
康安空着手退出来,中途回头看了眼亮着光的主殿。宋姑娘正与大公主把玩着殿下送的白玉笔洗,有说有笑,脸色柔和。
康安心里一叹,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心性,长大后,该是何等人物啊。
赵奉易无聊极了,卧床休养的这几天,不是看着窗外打着旋落下来的叶子发呆,就是趴在床上打玻璃珠自娱自乐。待到第六日,段识渊才得空休息,进宫来探望赵奉易。
“殿下这伤,太医怎么说?”段识渊瞧了瞧赵奉易盖着纱的臀部,叹道,“亏的现在天气凉,不然怕是要得炎症,几个月都下不来床。”
赵奉易正好把一个琉璃珠弹出去,翠色的琉璃珠咕噜噜一路移到床沿边,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继续咕噜噜滚远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赵奉易言简意赅,“一个人真闷死我了,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趣事倒没有,不过……”
段识渊自己找圆凳坐了下来,又觉得口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里发现已经凉透了,只好皱着眉放下了杯子,“你这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这些天又没别人来。”赵奉易打了个哈哈,“亏的你没喝,那水都是几天前的了。”
段识渊变了变脸色。
“事儿别恁多,有什么快些说。”
段识渊这才说起来:“是宋姑娘,宋姑娘现在可是风头正盛,一手好文章不仅得了陛下的夸赞,连三皇子都频频示好,一个大男人整日与宋姑娘讨论些什么诗啊词的,也不嫌牙酸的慌。”
“三皇兄惯来如此,你又不是没瞧过。”赵奉易乐得咧开嘴,“当时不也天天围凑在云姑娘身边,后来知道云姑娘早与我阿兄定了亲,那脸色臭的……哈哈……”
赵奉易捧腹笑得大声,段识渊好容易憋了笑,指着他道:“你还笑人家,待你身子康复了回来太学,宋姑娘身边都怕你挤不进去!”
赵奉易拧眉,怒道:“胡言乱语!我挤她身边做什么!”
“哦?”段识渊挑了挑眉,眼里含了戏谑,“你少诓我,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宁世子寻来的那块好墨你存了那么长时间,怎么这么容易就送出去了?”
赵奉易把头扭过去,别扭道:“那是因为我,我不学无术,好墨给我也是败坏,宋女官博学多识,才情了得,不如送了她去,方才不辜负我阿兄的一片心意。”
“哦——”段识渊拖长了音,“那好吧,永嘉郡主要办什么晚秋赏菊宴,届时太子大公主都去凑热闹,殿下既然下不来床,这消息不告诉你也罢……”
“几朵破菊花,有什么好看的。”
“菊花是小,诗词会才是要紧的,宋姑娘应该会跟大公主一起,说不定,唔,还比试一番什么的……哦,忘了殿下不学无术,想来对诗词会也没什么兴……殿下?”
赵奉易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向目瞪口呆的段识渊伸出手:“扶我起来。”
段识渊探头:“伤筋动骨一百天?”
赵奉易咬牙:“我只是皮肉伤。”
……
宋虞到底是没走成。
赵奉易那晚发了好大的脾气,他办公的宁曦殿,能摔能砸的无一幸免。沉默的人爆发时比暴戾的人更为可怕,这位素来沉稳内敛的帝王,头一次失控成这般模样。
宫人静若寒噤,别说福公公不敢多置一词,就连庆禄宫的宁太后听闻动静,都没多过问一句。
宋虞被安置在揽月宫,曾经大公主的居所,也是十年前宋虞曾住过的地方。自大公主早就出宫辟府,揽月宫就空了出来。如今宋虞再回这里,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纵然主殿空着,她还是住进了自己从前那个偏殿。
殿里家具物什都是换过的新的,却都是照着之前的样式打的,别无二致。宋虞坐在软榻上,轻抚着绣着她最喜欢的梅花鹿图案的绛色锦衾,一切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是妙龄少女的时候。只是看看铜镜里不再娇艳的自己,她方才反应过来:都过去了。
那些花儿似的岁月,那些炙热纯净的感情,那些不可遗忘的人,都过去了。
宋虞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唐突了,鲁莽了,她就不该顶撞他,妹妹与年幼的外甥女还被他掌控在手里,纵然她不惜命,也该顾及顾及她们!宋虞后悔极了。
那人,已经是九五至尊的皇上了呀!
赵奉易还算仁慈,肯叫红玉绿柳进宫来陪她,胡嬷嬷进不来,叫红玉捎了话来,说旧居已经收拾妥了,等她回去,便能回旧居居住了。
宋虞不免难过地想,怕是难回去了。
赵奉易若是还惦念与她祖父的师生情分,就该饶她妹妹一命,若是半分情分也没有……他应该很乐意磋磨她。
红玉绿柳都从未入过宫,紧张得不行。听闻自家女郎惹了圣怒,更是又忧又怕,急火攻心。两人急急慌慌进了宫,看见宋虞安好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红玉抱着自家女郎痛哭起来。绿柳还算稳重,仍没忍住红了眼眶。
“女郎,奴可担心死了……”
绿柳攥着红玉的手颤着声嘱咐:“这里是皇宫,万不可任性,咱们一言一行都是女郎的门面,若行错踏错,丢了命不说,还要连累咱们女郎!”
红玉眼睛红彤彤的,捂着嘴不敢再哭:“奴知道了,奴绝不会给女郎丢脸。”
宋虞抚着红玉脊背,叹道:“苦了你们了。”
她在这皇宫里,还不知前途会怎样呢。
主仆三人说了会儿话,便听院里的小宫女慌慌忙忙进来禀报。
“主儿,元公公,元公公带着圣上的口谕来了。”
宋虞神色一凛,起身接旨。
“传圣上口谕,宋望山之女性行温良,贤良淑德,才情出众,特封正三品令人,暂居揽月宫,为令微公主教习夫子,于清竹殿授课。”
元公公冷着脸复述完旨意,才乏了一丝笑出来,对宋虞道:“咱家先恭喜宋女官官复原职了。”
“民女……”
“宋女官。”元公公打断她的话,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宋女官最是规矩守礼,这称呼,也该改改了。”
“臣,谨遵圣旨。”
宋虞换了自称,恭敬领旨,心下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居然要她,给他的女儿做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