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大公主被气哭,元帝心疼坏了,赏了赵奉易一顿不轻不重的板子,想想宋虞也是个小姑娘,刚刚入宫便被六子捉弄,元帝稍稍起了愧疚之心,叫皇后多加抚慰。
宋虞随大公主住揽月宫,皇后瞧她行事稳重,心中多有怜惜,除了赏些珠宝首饰,又下了道凤谕,封宋虞为从四品的良人。除了陪大公主读书,便是揽月宫的事,也是能一并管着的。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说宋虞年纪尚小,就是寻常女官升职也没这么快的,方一入宫便得了皇后青眼,从四品的女官,那也是有正经俸禄的。一时间宋虞风头无量,算算年纪,真是宫里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四品女官了。
都说后宫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宋太傅第一个前去面圣谢恩,说了一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等大义凛然的话以表忠心。
宋虞在揽月宫里倒住的安然,大公主是个好相与的,除了每日话痨些让宋虞有些头疼外,其余一切都很好。她心里也清楚,皇后给她这么大的脸面,难免没有拉拢她祖父的意思。
“难怪母后喜欢你,外面闲话传成这样,你也能坐得住。”大公主从果盘里拈了个梅子填到嘴里,含糊道,“别处我不知,咱们揽月宫倒是有几个嘴碎的,酸言酸语,叫我打发了,听着就烦。”
大公主与宋虞熟了,在宋虞面前的自称就变成了“我”,用她的话说,什么本宫本宫的,都是给外人立威的。
宋虞刚刚沏好一壶庐山云雾,先给大公主奉了一杯:“臣女多谢公主仗义执言,为臣女做主了。”
大公主接过茶,骄傲地挺起胸脯:“那当然,阿虞可是我的人,本宫不护着你还能指望谁。”
两人笑闹几句,大公主又道:“六皇弟顽劣惯了,一顿板子也就能让他消停几天,下次不知又想出什么来捉弄人,真真是叫人气死了。”
“宁妃娘娘最是良善娴静不过,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泼猴来,真是纳罕人也。”
宋虞耳朵动了动,笑道:“臣女未曾见过宁妃娘娘,宁妃娘娘莫不是温和柔弱,寡语少言?”
“是啊,宁母妃不理俗务,也不怎么露面,只常去皇祖母那里陪着,若是去见皇祖母,说不定能遇得着。”大公主点头,“阿虞是怎么知道的?”
宋虞呷了口茶水,道:“权听宫人传说的罢了。”
其实一猜便知,宁妃娘娘在宫里透明人似的,倘若真养出个唯唯诺诺寡言少语的皇子,母子俩在宫里岂不是任谁都能踩一脚了。
所以说六皇子顽劣,其实也不见得是天性如此。说不定,还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呢?
宋虞胡乱想想也就罢了,随大公主一同上课去了。皇女们的课与皇子们不同,什么君国理政,皆不必听,皇女们的茶花刺绣,皇子们也不必学习,惟有四书五经等大道理可一同学习。
今上有四子四女,赵皇后嫡出的太子与大公主,谢贵妃的三皇子与八公主,淑妃的四皇子,云妃的五公主,宁妃的六皇子,另有冯嫔的七公主。除了体弱多病的四皇子与年纪尚小的八公主外,其余的皇子皇女们皆在讲堂读书。
赵奉易今儿个才知道后悔,他要是早知道宋虞是宋太傅的孙女,便是再怎么玩闹也不会招惹到宋虞身上去,宋太傅那老头子是好惹的吗?他不仅屁股疼,还被打了手心呢!
现在想来,属实是有一点后悔了。
彼时宋虞已经是太傅太师们的心头宝,清竹殿的半个“小夫子”了。说是夫子宋虞着实不够格,但是帮老师们调理学生宋虞可是得心应手。
宋太傅未入朝做官前,是江南闻名的大儒,桃李满天下,来宋府求学的人络绎不绝,宋虞精通诗书,打小就与学子们打交道,再熟练不过。
赵奉易嘴里叼着笔杆,一只手托着脑袋,一边透过纱质屏风,偷偷打量宋虞。宋虞此时正为公主们温声细语讲着功课,声音传过来,那些晦涩的词句从她嘴里娓娓道来,似乎变得格外清晰易懂起来。
赵奉易刚听完小公公打听来的关于宋虞的消息,心道这可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他怎么就方一开始,就把宋太傅的孙女得罪了呢?
“殿下,别瞧了,齐太傅布置的文章,您可写完了?”段识渊探过头来,瞧了眼赵奉易胡乱涂鸦的纸,了然地摇了摇头,“一会儿宋姑娘过来督查,看您怎么交代。”
段识渊身为段尚书的小儿子,虽然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但自幼与赵奉易交好,两人关系不错。
“去去去,少给我添堵。”赵奉易推了把段识渊,嘟囔道,“什么女郎女郎,叫的倒挺亲热,你看人家理会你吗?”
段识渊哈哈笑了两声,起身穿过屏风,向宋虞走去。先文质彬彬行了礼,接着便与宋虞熟络地攀谈起来。
赵奉易看得有些呆了,宋虞不仅没有冷脸相待,还与段识渊相谈甚欢,段识渊大抵是请教了什么东西,什么“初唐沈宋”“终南捷径”云云,赵奉易不懂,只隐隐看到宋虞唇角微抿的笑意。
赵奉易有些发懵,待段识渊一回来,他便问道:“原来你早就与她相识?”
段识渊面露得意之色:“我祖父的胞妹,也就是我那位姑祖,嫁去了苏州,好巧不巧,正是与宋府旧居相邻。宋姑娘与我那贺家表兄青梅竹马,我们去姑祖家探亲时,也见过几回,说过几回话,便就此相识。”
言罢,他又悄悄压低声音,在赵奉易耳边道:“宋太傅肯点头入朝做官,还少不了我祖父的说和呢。”
赵奉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埋怨道:“你既然早识得她,那天怎么不提醒我一句?”
这会儿轮到段识渊无语了,不说昨儿宋姑娘来的突然,他还未来得及上前攀交情,就说赵奉易这性子,他连大公主都不怕,还会顾及一小小臣女?他怎么提醒?他拦得住吗?
段识渊不与他多说,甩甩袖子走了。
待宋虞方一走到这边,赵奉易便翻了书,随便指了某一页的某一行“皇天无亲,唯德是辅”问宋虞:“何解?”
不料宋虞却未看一眼,只垂首道:“殿下贵为皇子,学而有疑当问太师太傅,臣女一介女子,不敢妄加指教。”
赵奉易懵了会,反应过来,合着他与段识渊就区别对待呗?
赵奉易不愉快道:“你是不是还记着我的仇呢?”
宋虞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臣女不敢。”
竟是一个字都不与他多说。
和传言里的伶牙俐齿不同,赵奉易顿时有些气闷,宋家姑娘明明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就非要板着脸惜字如金呢?真真是无趣极了!
赵奉易甩袖而去。
不想隔天课堂上,讲解《尚书》的齐太傅就在课上点了赵奉易的名,笑眯眯赞道:“不曾想六皇子课下也如此用功,长进不少,有什么疑难尽管来问老臣便是,老臣很是欣慰啊!”
赵奉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想自己那狗屁不通的文章,齐太傅也能夸得下口?
赵奉易摸摸脑袋,悄悄心想:莫不是宋虞替他,说了好话吧?
登时心下,居然有一些小感动了呢。
赵奉易心里喜滋滋:看,宋姑娘真真是好度量,不仅没记仇,还替他美言了呢!
若是宋虞知他心中所想,真真是要说一句天地良心,她可没有!不过是随口与祖父提了一句,刚好齐太傅也在场,赵奉易问的内容又刚好是齐太傅所教的,才将这话听了去,当场惊奇道:“六皇子生性顽劣,厌恶功课,居然还知道请教?”
祖父没说别的,只摸了摸她的头,道:“虞儿做得对。”
和皇家人打交道,本就该谨言慎行,不落话柄。
至于文章……纯粹是因为齐太傅还没来得及看。
赵奉易突然被齐太傅喊来教训的时候,宋虞正立在齐太傅身旁,安静地为齐太傅磨墨。
齐太傅唾沫横飞:“你看看,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怎么就不学学太子殿下,刻苦努力求上进,你看这文章写得多好!不然就学学三皇子,虽然文章中规中矩,但也看得过去,至少态度端正!殿下,六殿下,不是老臣多嘴,这样荒废下去属实不成体统!亏得老臣昨儿还以为殿下回头是岸,一顿称赞,真真是白费了老臣的苦心……”
宋虞缓缓磨着墨,抬眼瞧了一眼赵奉易,只见他脑袋耷拉着,好像饱受风雨摧残的一朵小小的娇花,很是可怜。
欸?嚣张的六皇子,什么时候也这么听话了?
宋虞不知有她的功劳。赵奉易有意改变自己在宋虞面前的形象,强忍着齐太傅婆婆妈妈的教训和唠叨,心里却悄悄憋坏水,上次偷偷割坏了齐太傅的椅子腿,让他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仰倒,不如这次就在齐太傅的轿子上动动手脚,叫他摔个狗啃泥……
齐太傅刚刚骂完,停下来喘了口气。宋虞及时倒了杯热茶,给齐太傅递过去。
齐太傅深感贴心,一边喝了口茶水润喉,一边伸手将面前的文章翻了页。
赵奉易刚松一口气,原以为挨了顿骂事情便就此作罢,不料齐太傅却突然顿住,蓦然瞪大了眼。
宋虞抬眼看去,只见赵奉易那一叠狗屁不通的文章里,胡乱夹杂着涂鸦,其中一只王八格外醒目,宋虞眼尖地看见,那只王八旁画了箭头,箭头指向另一处,正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齐老头。
赵奉易登时白了脸。
齐太傅脸阴沉地能滴水,眼里却好似冒了火,咬牙切齿道:“成!何!体!统!”
真真是个小勇士,宋虞心下感叹。只是可惜这小勇士,要遭大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