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尘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五郎君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剑尖，脑中心思却已飘出千里之外，不在此战。而在他胸口黑气弥散之间，一滴朱红落珠顺着剑锋而下，直直下坠。
溅在冰棺之上。
……
与女孩分别后的五郎君没有回到山林，而是踏入人世，开始找寻自己的道路。
他现在还不是人，但他知道，想要成为人，仅仅通过他人的教导是远远不够的。他要真正走入人类社会，感受成为人的一切，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至于他为何不随女孩而去，便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的无知可能给她带来灾祸。
这是五郎君第一次像人一样思考，如今往后，他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入世学人法，岁月如光隙。转眼之间，十二年春秋已逝，五郎君历经人世苦楚，有感人类的喜怒哀乐。可他经历的事情越多，疑问也越多，往往一个疑问还未解开，更多的疑问接踵而至。
疑惑，不解，即使已入人世多年，五郎君依旧无法彻底融入人类社会。
时至今日，他感到已经是时候回找那位女孩了。
虽然当日一别，五郎君没有问她的姓名，但还记得她之所在。他寻到当日去到的村庄，却发现她已经嫁去别方。
那时的五郎君已经知道世间礼法，明白再找下去就是打扰人家，于礼不合，但本能令他无法忘却有关女孩的记忆，强烈的欲望催动下，他还是找到了已经远嫁数百里之外的女孩。
当日的小女孩，如今已成为了一位商人的妻子。只是这个商人经商之路并不顺利，连带着这两人的夫妻感情也并不顺畅。时隔多年再见故人，五郎君不想多生事端，避开商人，寻到了独自在闺房之内神伤的……女孩。
当日的小女孩，如今的人妇。多年之后再相逢，五郎君却几乎已经无法辨认她的模样，不仅是因为她的外貌变化很大，更多则是因为她当年的天真活泼不在，如今只剩下萦绕在眉间久久不散的哀怨和孤寂。
是她吗？外貌和气味都无错，可……为何，为何人的变化会是这样的大。
那时的五郎君还没有意识到，十二年对他来说只是聊胜于无的光阴，但对一个平凡女子来说，却足够经历人生剧变，性格转换也实不出奇。
两人目光交接一瞬，她微微一愣，随即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奇怪朋友。那么多年过去，他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变化，除了身上穿的不再是皮草，如今他的穿着看起来反而像是文人雅士。虽然衣服料子并不出众，但配上五郎君俊朗的面容和出尘的气质，令他看起来宛如是哪家府邸中走出的翩翩君子。
“你……来了。”她问道。
五郎君回答：“是啊，我来了。”
她朝五郎君伸手，玉指微摇。五郎君走到她的面前，她伸出双臂环抱住五郎君的脖子，火热的躯体透过单薄的布料贴在五郎君身上。
“怎么了？”五郎君倒是没有任何窘迫的感觉。
“你能满足我吗？”
“满足什么？”
“肉欲。”
五郎君想起这个词的含义，想起在人间游历时用到这词的场景。他沉默片刻，道：“可以。”
她从五郎君身上下了来，牵着五郎君来到床边，两人一同上床，衣衫翻飞之后，便是共赴巫山之旅。
对五郎君来说，他并不清楚此举的用意。他有着人类的感知，知道这样的行为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感觉，但他不知为何人类总是迷恋于此。但既然这是她的要求，那么五郎君不论如何都会照做。
翻云覆雨之后，她身上没有半分遮盖，一应春光便坦荡地现于五郎君眼前。她擦去刚刚因为剧烈运动渗出的汗水，用清冷的声音问道：“你能给我别的东西吗？”
“你想要什么？”
“钱。”
“钱？哪里有钱？”
五郎君想起邻家刘老太家中似乎有类似的东西，而且来的路上也听说过别人谈起这家人十分富足。
“好，我去帮你拿来。”
五郎君一个人离开了。他不会主动伤人，但若是想要什么东西，而有人在他的道路上成为阻碍，那他便会毫无犹豫地开启杀戒。
是夜，五郎君翻身跃入刘老太宅屋之中，翻找财物之声响惊动老人。老人惊疑从床上走下，看到夜班来访的五郎君，顿时惊恐交加。五郎君只是看了老人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我行我素。刘老太愤怒之余，抄起扫帚就一边喊骂一边朝五郎君打去，也就是此时，五郎君明确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的敌意。
掌中黑光一闪，一道血痕浮现在刘老太脖颈上，霎时血流如注，人头落地。
五郎君听着人头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继续翻找。
片刻之后，五郎君就回到了她的家中，带上从刘老太家中得到的金银和银票，一并放到了桌上。
她还未起床，隔着床帏问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
“路上可有阻碍？”
五郎君想了想，虽说刘老太没有造成什么麻烦，但至少也算是个阻碍：“有，一个老人想要伤害我。”
“她怎样了？”
“死了，我杀死了她。”
女人的声音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响起，一并响起的，还有一声叹息：“果然，善恶不分的你遇到阻碍，果然会这样做。”
“善，恶，这两个字我听到过很多次了，但还是不懂什么意思，你能为我解答吗？”
“我稍后会为你解答，但你能再帮我一件事吗？”
“你说。”
“她的死状如何？”
“人首两分。”
她从床上走下，走到柴房中取下一柄柴刀，交到五郎君之手：“拿着这柄刀，去西边五里乡的一处别院，那处别院极易认出，大且庄严。那里现在应该只有两人，你用这把刀去杀死这两人，然后将刀带回来。”她顿了顿，问道：“需要多久。”
“全力行进，半盏茶的时间足够，但为何要这样做？”
“我以为你不问理由。”
“有时候我不介意问。”
“我想让你这样去做，这个理由够吗？”
五郎君沉思片刻，将刀握在手心，双眼微微闭合：“够了。”
接下来的发展非常顺利，五郎君飞奔到五里乡别院，果真见到了一男一女。他不问缘由，举刀就杀，杀死两人之后将刀还给女人。女人不顾刀上的血污和强烈血腥味，将刀接过后放在窗边，对五郎君说道：“多谢，明日未时，我会在村外见你，好好和我聊聊你这几年的经历。”
“为何要等这么久，若是你现在感到困意，明天早上你也可以和我说话，而且你还要和我说善恶之分。”
女人眼中渐渐蒙起水雾，低声轻叹，握住五郎君双手，令他想起多年前的分别场景。女人擦去泪花，道：“好了，我会遵守约定的，你先按我说的做吧。”
自此次相逢之后，女人便一直让五郎君摸不着头脑，但出于对她无条件的信任，五郎君还是照做。但在他没有看见的，是女人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流下的眼泪。
第二日，在村外苦等一日的五郎君不见人影，他心中不解为何女人不守承诺，但尚没有得到进一步指示的只是继续等候。直到有一个老人看着他觉得奇怪，上前询问后才得知他是在等那个女人的到来。
老人很惊讶：“你为什么会等她，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了。”
“是啊，昨天夜里她去官府自首，说自己杀了丈夫和与丈夫有染的女人，又贪图刘老太家中富贵，连她一并杀死，夺取财物。现在人赃俱获，赃款在家里被发现，凶器也是如此。现在么，呵呵，这个毒妇应该已经获罪，待在牢狱之中了。”
五郎君闻言，眉头渐渐皱起：“罪，什么是罪？她为什么会获罪。”
“杀人夺物，还是连杀三人，这样难道还不够获罪吗？”
“杀人……”五郎君虽是心思单纯，但推理能力不差。只需要几个关键的症结被打通，他便明白女人想要让自己杀人，目的就是让她获罪，担下一切罪名。
可……为何呢？
为何自己的疑问还未解答，为何许下的承诺还没有履行，她就要急着离去呢？
五郎君不解其中深意，问道：“那她现在是在衙门的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