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就一直在等
就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嗞啦一声,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惊恐和愤怒,连同许黎歌的情绪和理智,一起被烧了个干净。
她死死盯着周时祺涣散的眼,颤抖的睫毛,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检查,抬走,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都站不起来。
许黎歌跌坐在地上,像个残破的娃娃,明黄色的裙子上沾了血,格外刺目。
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她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好像进了水,很闷,很暗,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小黎,小黎,是不是摔到哪里了?”许书成轻轻拍拍她的脸,试图让她给点回应,“看看爸爸好不好,你看看爸爸……”
“爸爸……”,她终于抬了下头,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爸爸,我好后悔……”
她没有说她后悔什么,只是流泪,如同暴掠的大风刮过枝头,卷走了所有春色。
许书成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能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小黎,让医生检查一下好不好?小祺会没事的,爸爸一定会尽全力救小祺的。”
她像是旧病复发一般,不说不动,也没有生机。
许书成心里一慌,刚刚是怕她摔到了哪里,没敢轻举妄动,现在哪管得了这么多。
“医生!医生!”许书成急的大喊,随即又想起什么,“快去精神科找宁春生!”
许黎歌像是累极了,虚虚靠在许书成怀里就闭上了眼睛,变成了一架没有生命的漂亮娃娃。
她歇了意志,沉了思绪,任由自己淹没在不知所归的深潭里。
应该是她来说对不起的,最后她想。
随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废墟里。
当思维实在无法再沉寂下去的时候,她才睁开了眼睛。
宁春生一脸凝重地坐在床边,哪怕看见她醒了,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放松。
“许黎歌,总算是舍得醒来了?”
没想到,宁春生开口就是一句暗讽。
许黎歌木然地盯着天花板,眼睛都不带眨的。
宁春生心里也憋着一股气,这才几天,她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头疼地揉着额头:“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宁春生看她还是没反应,干脆直接说:“所以你连他的消息也无所谓是吗?不想知道他死没死吗?”
还没等宁春生第二个“死”字说出口,许黎歌就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看着宁春生,眼神总算是灵动了起来,虽然不是什么美妙的情绪。
许黎歌张了张口,发现喉咙实在是太干涩了,根本发不出声音。她端起旁边柜子上的水就直接往嘴里灌,直到呛了好几口水,她才停下这近乎疯狂的举动。
宁春生沉默地看着她,眼神越发的暗。
“姐姐、姐姐,你告诉我,周时祺他怎么样了?”许黎歌抓着她的袖子,力气莫名的大。
宁春生残忍地把她的手拉下来,“你睡了整整三天,医生说你并没有受伤,所以,你能和我解释一下,你到底怎么样了吗?”
她最后问的近乎冷酷,但若要仔细看,她目光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我……”许黎歌缩了下身体,“我没事的……”
“是谁和我说,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复发”,宁春生灼灼地看着她,不允许她有任何躲避,“然后呢?你给我的结果就是任由自己睡个三天三夜?”
“许黎歌!这就是你的抗争吗?!”
“我……”许黎歌知道她生气了,弱弱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全名,我害怕。”
宁春生噎了下,“……你还有心思跟我卖乖。”
“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不躲了。”许黎歌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姐姐,你告诉我吧。”
宁春生被气得头疼,没好气地说:“他没生命危险,但是撞到了颞叶,估计会有一阵子的记忆缺失或错乱。”
她也不怕讨嫌,又眼巴巴地抓住了宁春生的袖子,“严重吗?能治好吗?”
宁春生又把她的手扒拉开,“能,我去看了,不严重,顶多一个月,肯定能恢复。”
“那他现在怎么样?醒了吗?我能去看他吗?他会把我忘了吗?”
宁春生静静地等她噼里啪啦问完,双手抱胸,脸色不是很好,“等我们聊完,你想怎么看怎么看,现在,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许黎歌乖乖地坐好,“那你快问。”
“昏迷是你自愿的吗?”
许黎歌一愣,“是。”
“为什么要选择昏迷?”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有办法……”
“所以你选择逃避是吗?”
许黎歌低着头,“是。”
“你在后悔什么?”
“我不该和周时祺闹脾气,我很后悔。”
宁春生停了片刻,“为什么闹脾气?”
“因为一个问题我问了他三遍,他还是不告诉我,我很失望,也很生气。”
她停顿的时间变长,半晌才开口:“我之前说你不够勇敢,你同意吗?”
许黎歌点点头。
“那你有在努力吗?”
“我……”
“你前几天千里迢迢跑来宁海,和你爸爸解开了多年的误会,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吗?”
“不是……是周时祺带我来的。”
宁春生抬了下她的下巴,两人重新对视。
“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他吗?”
许黎歌下意识反驳,“不,我没有……”
宁春生打断她,细心地帮她理了下头发。
“仔细思考一下再回答我。”
许黎歌睫羽颤得飞快,“我不知道。”
宁春生闻言起身,“好,我知道了。”
她整了整身上的白大褂,和她做告别:“他昨天就醒来了,至于还记不记得你,我也不清楚,你可以自己去看他。”
“宁姐姐!”许黎歌叫住她,“你又对我失望了吗?”
宁春生垮了下肩,才回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她,像是无奈,又像是怜惜。
“我生气,是因为你不在意自己。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也不会对你失望,失望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话音刚落,宁春生就不回头地走出了病房。
许黎歌坐在病床上,安静地望着门口。
听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仿佛不曾来过。
当窗外的风再一次吹起洁白的窗帘时,她起身下床,向着门外走去。
“就是这里”,护士带她来到了周时祺的病房,“但病人脑部受了伤,最好不要做出刺激他的行为。”
“谢谢,我会注意的。”
许黎歌没有第一时间敲门,而是趴在病房门的玻璃上小心翼翼往里看了几眼。
周时祺侧着脸坐在病床上,她只能看见一个干净利落的后脑勺,后面被剃秃了一块。
忽然,周时祺转过脸,清凌凌地朝她看来,“不进来吗?”
她没再闪躲,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来啦!”
周时祺很是惊喜,同时又轻松地舒了口气,好像他终于是等到了他想见的人。
许黎歌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心里的担心愈发深重。
他好像真的很不一样了。
“你怎么不过来?”周时祺皱着眉,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许黎歌回过神,连忙向他走去,“你、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他又笑起来,“你是阿黎。”
她松了口气,又轻声问:“那你是全部都记得吗?”
“没有,但我不知道我忘记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脑子里很空。”
许黎歌围着他左左右右看了下,发现只有一些擦伤,精神状态看起来也还不错,看来和宁姐姐说的一样,只是记忆有些缺失。
她放下心来,坐在床边,和他慢慢闲聊。
“那你还记得些什么?”许黎歌问。
“我只记得你。”
她一愣,“……这样吗?”
周时祺朝她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本来我是什么都不记得的,但我昨晚做梦的时候,梦到了我小时候,我醒来后就慢慢想起了一些事。”
她顺势接道:“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我自己的名字,还有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个朋友,但是后来她离开了,我就一直在等。”
“……是我吗?”
他笑得灿烂极了,“对啊!我真幸运,做了个梦就等到你了。”
许黎歌一时哑口无言,她有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不敢去求证这些话的真假,哪怕她知道这可能只是他记忆混乱的胡言乱语,但依旧能将她的心绪搅得一团乱。
如果是真的,那她亏欠周时祺的地方又多了一些。
而更让许黎歌无法招架的,是现在周时祺那张热烈尽显的脸。
他像是抛却了以往的内敛和稳重,只留下从骨子里迸发出的热情和阳光。
每一个清亮的眼神,每一个明媚的笑容,都灼得许黎歌的灵魂手足无措。
他就像是外婆酿的梅子酒,又清又甜,浑身都是夏天的气息,轻易就能将许黎歌拖入醉意的汪洋。
她又想要逃了。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他要不高兴了。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点嗔怪,像极了是在撒娇。
许黎歌眼前一花。
不是?!也没人告诉她失忆会性情大变啊。
他盯着张这样的脸和她撒娇,她真的受不起啊!
许黎歌头一回觉得美貌的冲击力如此之大,热血直冲脑门,她感觉她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老天爷,谁来救救我?!
“阿黎,你怎么了,你很热吗?”
说着,他就把手放在了许黎歌的额头上。
她猛然一惊,差点跳起来,连忙摆摆手:“我没事!周时祺,要不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走了。”
他收了笑意,脸色沉下来,却不是往常那种风雨欲来的隐藏,只是一种很明显的难过。
“你为什么叫我全名?”他轻易就红了眼,“你不是说你讨厌一个人才会叫全名吗?”
许黎歌:?
我还说过这种话?
“什么时候?”她下意识问。
周时祺倔强地看着她:“就是村里的小石头抢了你的棒棒糖后,你说以后再也不和他玩了,而且以后都要叫他的大名。”
“他大名叫什么?”
“……我不记得了。”
这倒可能是真的,因为村里的小孩谁还没个小名啊,所以大家也都这么喊,也许那时候的许黎歌以为喊小名就是示好的意思,自然喊大名也就是表示讨厌。
但说实话,这段“往事”许黎歌一点点都不记得了,谁知道她小时候有什么中二发言。
他记这么清楚干嘛?
许黎歌败下阵来,诚恳问道:“那我喊你什么?”
周时祺格外理所当然,“你不是都喊我哥哥吗?”
好吧,这个也记得很清楚。
许黎歌对这个称呼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毕竟她从小喊到大,仅有的别扭,也是因为离别的时间太久而产生的生疏感罢了。
“好吧,哥哥,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吗?或者想吃什么吗?”
周时祺如愿获得了想要的称呼,笑得像窗外七月的艳阳,但随即,一股浓重的疲惫感迅速裹挟了他。
他打了个哈欠:“阿黎,我想睡觉了。”
她转念一想,也是,他本来脑子就受了伤,进门前护士还叮嘱不能刺激他,结果自己弄得他又哭又笑的。
许黎歌顿时愧疚得不行,连忙扶着他躺在了床上,“那快睡吧。”
周时祺乖乖地盖好了被子,侧头问她:“我醒来你还会在吗?”
她一噎,“我坐在这里陪你。”
“好,你要一直在哦。”
许黎歌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弯,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没有失去记忆的周时祺,也会这样带着笑睡去吗?
她很清楚,不会。
周时祺从小就是一个很懂事,思虑周全的人,他独自扛着很多事,还能在周旋中考虑到每个人的感受,利益,把事情最快最好的解决。
这无疑是很厉害的,但相应的,他也就失去了轻松的权利。
能担大任者,也必将困苦缠身。
更何况,他生来就困苦缠身,难得解脱。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周时祺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她唤他一声“哥哥”,他就会开心,那她喊上千千万万句,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快乐已经如此简单,简陋,难道还有人不愿意给吗?
反正,许黎歌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