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青鸟慕云
新修缮的东阁,不知取名宝光阁还是采繁院,孟桓说干脆两个都保留,因为北面还能再另起一楼,所以此处暂名采繁院。
周汀带着绣襦大摇大摆走进来,还特意拿了个腔调说,“小弟恭贺二位宝坻新葺大喜。”
江筠在石桌上练书,知道他又要诌胡话了,只当没看见。孟桓手上仍在研墨,调侃他道,“既然来道贺,为何两手空空?”
“哎,咱哥俩这交情还要送礼吗?”他坐下来勾孟桓的肩,“晚上再给你补好吧,一会儿要去衙司,等散值以后在贵府吃席?”
孟桓用胳膊肘撑开他,嘴里笑骂道,“就你连吃带拿的。别挨着,把墨蹭我衣服上了。”
“啧啧,筠妹这字是真好看,”他俯身观摩几行,“难道你俩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看这书法?”
江筠把最后的空处写满了,搁笔净手道,“正卿有事找你商量呢。”
她一抬头看见绣襦,发现他没精打采地杵着,笑问他,“你怎么熬得这么重眼圈?”
绣襦可算找着诉苦的了,他哭丧着脸冲她说,“江姑娘不知我苦,少爷昨晚想了一夜酸诗,灯油熬到寅时,害我难睡,像个行尸!”
“臭小子,再胡言乱语就不让你来了。”周汀叱骂道,“还有什么叫酸诗啊,读书人的雅兴你懂不懂?”
江筠道,“别怕,我们让你来。你家少爷作了什么好诗?”她笑着套绣襦的话。
“还能有什么,就为暮院主作那情情爱爱的诗呗。”绣襦小声道,随后他脑袋上挨了一记丁壳。
周汀拧眉道,“当我聋子是吧?你自己也说想檀衣想得睡不着,怎么全赖上我了?”
绣襦捂着头上的包抱怨道,“我和檀衣可是兄妹情深,少爷你那些花前月下诗是能比的吗?”
江筠打圆场道,“那干脆把檀衣也接来,兄妹团聚不就好了。”
周汀去闻身后的一簇蔷薇,嘴里驳斥道,“还是算了吧,山迢水远的。而且檀衣比他机灵,留给我澜哥更好。”
“来,思沅,你看看这份聘书如何?”孟桓叫住他,递上一份墨迹未干的纸书。
周汀仔细看了一遍,嘴里咋呼道,“桓哥要聘我写文?”
“是啊。筠儿也写,她一早就答应了。”孟桓点头说。
他又看了几遍,自言自语念叨,“我这也没试过啊。”但他给的真有些多,他每个月的俸禄都只能算零头了。
“哥,我要是写得不好,无人问津可怎么办?”周汀还是有些担心。
孟桓拉他坐下说,“这就是找你商量的原因啊。”他坦诚解释道,“我看你们总是对此兴致高涨、津津乐道的,又是两榜出身,文笔方面我一点都不担心。若是没什么行情,就当娱乐一回吧,也别放在心上。你俩要是让我当成了伯乐,这定金只是开个头,刊销的利润我与你们分成。”
周汀听了十分心动,眼里放光道,“桓哥你真有胸襟,活该你钱生钱,利滚利。”
孟桓笑道,“行了,先别恭维了,想想写什么题材好吧。”
现今畅销的小说有好几大类,无非是侠义公案类,才子佳人类,访道求仙类,搜神志怪类,传说演义类等,这几类最为流行。也有州府编写的劝诫小说,因寡淡说教,套路陈陈相因,几乎不怎么入世人眼。
近年天行书社最抢手的小说是搜神志怪一流,譬如知名的《新狐》、《夜鹭》系列。因柳线文笔佳,构思妙,写的人物生动鲜活,又善写纠葛“笼络人心”。
可惜除此一家多半只有怪异和学舌。倒是才子佳人小说,虽然大多千篇一律,但是偏有不少人爱这款。
“筠儿想写什么呢?”孟桓先问她。
江筠撑着下巴说,“我平时看柳线先生的书作多,但也不必亦步亦趋,而且多少有些同类相竞了,于书社无益。不如我就写侠义公案类的,我小时候最早看的就是此类书,又在衙司里看过不少案卷,或许对写书有所助益。”
孟桓听了点头,又来问周汀,“思沅你呢?”
“我嘛……”周汀抬眼想了半天,叹道,“我也不知道写什么。”
“总得先有个眉目啊。”孟桓催促他。
绣襦凑过来说,“我看少爷写‘才子佳人’好……”毕竟他家少爷满脑子都是这个。
“也是。”孟桓笑道,想他正是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时候,或许能写出扣人心弦的故事。
周汀笑言,“你小子派上用场了,我也觉得可以试试。”
绣襦笑眯眯的,提醒他时候不多,“少爷该去衙司了,别的等晚上再商量吧。”
“那走吧,”周汀起来舒展腰身,“你们可真有雅兴,要把这里建成百花园吗?”
风一吹满院的蔷薇香。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二人眼中流露的情愫,恰似这沾衣花香,一时有些艳羡。
“筠儿喜欢。”孟桓拂了膝上的落花,他对周汀说,“你最好想个顺口的笔名,不然就顶着大名上了。”
周汀笑道,“那可不行,我得起一个响当当的,”说罢就招呼绣襦出门了。
膝上干净了,孟桓示意她坐上来。虽然嘴上嗔他一句,还是忍不住过去了。
他低头嗅出她身上的香粉换了。江筠说以前的用完了,所以买了两款新的,清莲和水仙香。
孟桓问她,要不盘下一家胭脂铺子,让她挑个够。就建在书社隔壁,到时候一条街上书香粉香,不得香出二里地?
江筠被他逗笑了,也好奇他身上是什么香气,一直都觉得是令人舒心的气味。他说是逆草制的香,沾了孟惜往日泄露的宿灵。
怪不得如此熟悉亲切。
“筠儿也想个笔名吗?”孟桓蹭着她颈侧问。
“嗯,可得用心想想,正卿有好主意么?”她回头问他。
孟桓低头默想了片刻,笑道,“不如叫食月蛟蛟吧。”
江筠恼了他一下,“你怎么还记得啊?”
“我觉得可爱。”
她从桌上拿了一本集册。这两日在整理樟阴带回来的书稿,干脆从中拟一个。
孟桓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宋宜然都唤她作“云儿”,他笑着问,“原来是叫江云吗?”
她道了起名的原委,江霈爱云,宜然爱竹,所以彼此交换着喊。“反正这俩字笔画差不多,我拈阄选了个‘筠’字。”
他低声笑道,“云儿好,希望你像云一样自由无拘束。其实我也更喜欢‘远山’,泉叔就这么叫。云衔远山,听来多般配。”
“其实怪让人害臊的。不过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她道。
“你喜欢叫什么都行。”他笑道,“差不多也该学着不害臊了。”他指尖在她唇边摩挲。
她一直怀抱着集册,让孟桓姿势有点别扭。
“让我仔细看看,什么宝贝这么碍事。”他伸手夺了册子来。
江筠道,“你手脚轻些,这可是我娘的遗作。”
几篇日常琐事的杂记,还附了相关画作。有一幅是绿孔雀图,宜然在云儿五岁时画的,江筠非要说那是花鸡。其二画了深山石壑之景,通天梯盘亘山间,高地上伫立着一只青鸟,题作青鸟慕云。
“青鸟慕云,这立意不错。”孟桓笑道,“原来岳母早就预言了我和云儿的缘份。”
“什么意思?”她听了有些不解。
孟桓指着图画说,“青鸟是道教传说里西王母的信使,我正好是道中人,至于‘慕云’,字面意思。”
“怎么听来穿凿附会的。”江筠笑嗔了一句。
“骗你做什么。泉叔为我俩卜过姻缘,后来发现不止姻缘,连命盘都密不可分了。”他伸手与她十指相扣。
其实原话说的是血泪交融,他不敢作深意解,只论宿灵和共度的悲欢,确实交融了。
江筠手心感受他指尖的温度,她思忆道,“其实我也做过一个奇谲的梦。那时与远山还未相识,十五六岁左右。我梦见一个鲛人模样的女子。她身上有水色幻光,长鳍化角。我被她的身姿吸引,悄悄跟她去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湖泊。后来她停下来,伸手掬了一捧月光,躬身为我祝祷。再回忆时,总觉得她长得和你娘亲极像。”
孟桓听了,似乎也历经这一场美梦,他微笑道,“嗯,看来我俩的缘分是天定的。”
江筠好奇地问他,“那孟桓也是鲛人吗?我听过不少鲛人的传说……”
“不是。”他坦然笑道,“我可不想扫你的兴,但我说白了是半个鱼灵,我娘也只是银鲤化人,和鲛人是两类不同的生灵。”说罢还屈指捏她的脸,“少看点《水河经》、《搜神传》吧。”
“哎呀,”江筠护着脸说,“我也没说非要鲛人,无论你是什么,自有别的‘借口’喜欢。但你好赖不能是虫子。”
他被逗笑了,捏着她的脸颊说,“我庆幸自己不是虫子。但如果我是蝴蝶呢,能通融一下吗?”
“要是没有毛虫的形态,可以通融。”
“你呀,”他呵笑道,“就是爱美吧。不过这点人皆有之,倒也不算什么。”
江筠向后仰靠在他身上,“我看那修仙小说,不少人得道后能凭空读出他人的心声。我们都共用宿灵了,还没有‘同心通感’之类的本事吗?”
孟桓挑眉说,“倒没有那层玄机。不过你这脑袋瓜里想些什么,我不靠术力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啊?”她好奇问,“那我此刻在想什么?”
“你想亲我。”
“……”江筠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纯粹是想占我便宜吧?!”
他笑道,“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