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山有扶苏
安睡一夜，起来时晨光正好。江筠收拾了一下，戴上遮阳笠，提着箱笼准备出门。
经过孟桓的房间，他正在屋里分拣药材，见江筠路过，自然要喊进来问问。
她将箱笼靠在门边，依言进来了。昨夜的梦境于她镂骨铭心，再回忆时总想找个地缝钻了，也无颜再面对他。可是他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去哪里，这副打扮。”孟桓打量她一眼。
“书院催方志，我打算去外头采采风。”
孟桓忧心道，“现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还是我陪你吧。”
“带了铃铛，应该没事的。”她指了指背囊。
他已经起身跟来了，解释说，“这铃铛是用来镇邪除祟的，可防不了坏人。”
原本她想去邻家借一头毛驴，见孟桓也来了，只好换了马出行。
二人慢行至烛山脚下，大片的绯色杜鹃开满了山坡。去年多半疲于奔命，未曾留意江中有这般好景致。幸而一切走上正途了。
江筠下了马，走在溪涧旁，仔细看路边的花花草草。青绿的苇丛拔了穗，她在宜然的画集里看过，江畔萑苻篇，从抽穗到开了满头的绒絮，想来也是惹人怜爱。于是她拴好缰绳，也将苇丛描画进册子里。
“筠儿，你看，这石头下面有螃蟹。”孟桓随手掀开一块扁平的圆石。
江筠便去看那螃蟹的形色，张牙舞爪，甚是活泛，可以记进鱼虫篇。
画了不少书库里不曾见的物类，许多是叫不准名字的，暂且备注一边，熟知的类群多以文字记录。且行且记一段，渐渐的手也酸了。
她直起身子揉手腕，却瞧见孟桓神色慌张地跑来，胸前鼓鼓囊囊的。
“筠儿，你来看。”他揭开外衣的襟领，一只彩色的鸟头冒出来，嘴里咯咯乱叫着。
“锦鸡！这是我第一次见活物。”她满脸好奇地凑过来，掀起他的衣角看羽翼。
这鸟被人捉着瞧看，自然惊慌扑腾起来，孟桓怕它吓得乱拉，也想把它抱远些。谁知那鸟钻了空子，从他手缝里扑剌走了，只剩底下两个乱跳的人满头鸡毛。
二人望着对方的狼狈模样，弯腰大笑了很久，接着互相清理起头上沾的羽毛。
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刺眼的阳光，耳朵和指尖在光下透亮。偶尔投来的光束，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面对这般温柔的景色，她突然有些呆了。
他的目光一直是热切的，但又勉力克制了，像是稍不留意就会漫溢出来的蜜色饴糖。一时害羞和恋慕涌上心头。
她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早该如此。
他握住她的手腕。江筠不再像往常那样挣开，而是问他，“正卿，情从何起？”
孟桓空闲的手抚上她面庞，揩拭美玉般摩挲她的脸颊，“我不记得，太久远了。”
或许是镜中花颜，水中月色，是她哭告伶仃时，是她在病榻上“交代后事”，又或许是她每每忍痛，却为他人落泪。
“你心悦我吗？”她要听见水落石出。
“我心悦你。只心悦你。”
江筠环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说，“我心与君同。”
他笑了，也将她用力揉进怀中，连连轻叹好几声，“你不知道，我为这一句等了有多久。”
当下心底翻涌出热意来，宽慰里掺杂了无限的酸涩。她在怀中，所以不是梦。
他终于也能卸下她的重重心防，窥见一颗深藏的玲珑心。
她抬头轻啄他的嘴角，他果然点了引信似的，更炽烈地求索压抑许久的亲昵，直到她喘不上气了，才松开她的腰肢一会儿。
江筠埋在他肩窝上，稍一喘息便能闻见满怀的馨香。她小声问，“昨晚，你也在我梦里吗？”因为她嗅出了浅淡的月荻香。
“嗯。”他也红了脸。
江筠忙离他三尺远。“怎么了，躲避毒虫猛兽似的，可是你主动轻薄我的。”他还委屈上了。
“那是中了迷阵，不算什么！”
“我也没追究你的不是呀。”他道，“我不都装作无事发生了吗？”
“你……怎么浑身是戏！”
“筠儿也半斤八两嘛。”他靠近了嬉笑道，“现在苇丛后面有人偷看呢，要不要再演一段？”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再度俯身吻住她，还略带强势地撬开了她的牙关。她只能将将倚靠在他身上，所有气力都逐渐被剥蚀殆尽。
以前不信妖怪会食人精气，现在有些信了。
孟桓扶住她软塌的腰肢。没过多久，她就有力气捶他了，他向来是放心的。
“以后不许随便亲人……”她皱眉抗议道。
孟桓的指尖在她颊上摩挲，说了一句“好”。不答应她估计又会躲着他了。
“你刚说谁在偷看呢？”她仰面问道。
孟桓笑了，只说，“看错了，可能是野狗吧。”心里暗自得意这件快事，总算报了星天落的一箭之仇。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吃午饭吧。”他牵着她，带她去树下解了拴马的缰绳，二人在融融春光里相偎而去。
“正好，你俩都在呢，要不要跟我回京中？”周汀拿着一封信函走进来。
孟桓问他，“回去做什么？”
“澜哥的婚宴提前了。”他将请柬交给两人看。
江筠看了一眼，新妇的姓名是甘茴。
“筠儿回去吗？”孟桓问她。
“这几日书院催稿急，估计回不去了。怎么突然提前呢？”她问道。
周汀笑着说，“是我让哥哥提前的，因为下个月频意姐过门，我想两边的酒席都吃上。”
江筠和孟桓都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频意姐！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吗？”
“是呀，”周汀咋呼道，“你们不知道吗？频意姐要嫁进王府了。”
“啊？”江筠听得下巴就没合上过，忙问道，“王爷不是有王妃了吗？”
周汀点点头，“但也不妨碍他娶妾。”
江筠听完有些沉默。既然频意和苏合姐没提过，那到时候再作商量吧。
“筠儿不回我也不回了。随礼你去钱氏布庄取，我给你留份书据。”孟桓提笔写了一封短书，附上提取布匹的证明。
江筠道，“我也随一份，除礼金外附赠宝意坊的文房四宝。”
“我这份里面有你，咱们省着点用。”孟桓用笔杆挑了挑她下巴，江筠自然要捶他。
“嘶——”周汀嫌弃地看着他俩，猜出他们终究是互通心意了，实在可喜可贺。
“思沅，我单出一份。毕竟以前仰赖澜哥提携，也算尽我一份心意吧。”江筠在短书上添了自己的贺词。
周汀收了信，点头道，“放心交给我吧。我这一去短则十日，长则半月。你俩干点人事，别把我全忘了。”
孟桓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也知道自己多余啊。你指望我干点什么人事，回来再让你吃个酒席？”
江筠起初没听懂，明白过来以后都气得冒烟了，“少拿老娘寻开心，两个都给我滚！”
周汀边逃边嬉皮笑脸的，“哎呀，你们江中人真是脾气火爆，我桓哥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