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非礼勿视
“走呀,磨蹭什么呢?”公主手里擎着油灯,回首笑靥如花。
江筠僵在地牢的入口,身上的光影泾渭分明。她从早上就开始犯恶心,觉得有一股寒气钉在脊梁上,现在看来是应验了。
“我劝你识相,别考验我的耐性。”管庆阳冷笑道。
江筠忍着心绪跟了上去。
转过一条漆黑的石廊,庆阳又带着她往下走。
她低头看见肆意穿行的老鼠,还有栅栏后形骸难辨的囚犯,一同发出瘆人的怪叫声。腐尸味,尿粪臭味,还有浓重的霉味,冲得她不敢用力呼吸。
路过中段时,不少囚徒冲着管庆阳嚎叫怪笑,她竟然不为所动,神色泰然,连江筠都要暗自佩服她了。
后来骚乱瘆人的怪叫声远了。庆阳把灯盏举到铁栅栏前,笑着邀请她,“你来看看。”
“呕——”江筠一阵反胃。她看见地上横陈的三具尸首,个个面目狰狞,死状很凄异。
“扶我做什么,看清楚点。”管庆阳拧着她的脸,强迫她辨认死者的面容。是在江中野林里遇到的夫妻,还有一个浓髯的刀疤脸男子。
“我都替你查清楚了,这个有刀疤的杀了你爹和卢侍卫,这两个曾经加害过你,都是拓金教的,我赐死了。”
江筠用手抓着栅栏,她在努力恢复理智。她知道这人未必是心善,只是想在她面前炫耀生杀予夺的权力。
“我答应过你的,说到做到了吧?”公主微笑道。
江筠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公主,只是如果留下这对男女,我还能问问下的是什么毒。”
“你怎么不早说啊!”庆阳笑斥了一句,“不过人都死了,除非你追去问阎王。”
她苦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便是堂堂大郢的公主,幽默风趣。
她是一人之下的权威,轻易就能置人于死地。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给脸不要脸,你要演的是感恩戴德。”
江筠闻言施礼道,“卑职罪该万死,臣叩谢公主替卑职报仇,公主千岁千千岁。”
“哼,走吧,”她扇了扇衣袖,“再不走身上都沾满死人味了。”
走出地牢以后,她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躲在宫墙附近的柳树后面,刚才见过的面孔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三人或许罪有应得,但是公主的狠戾也让她心有余悸。如果怀星姐姐真的被她盯上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怎么保护姐姐,又好像连保护自己都困难。
她蹲在地上,觉得自己离一个怪物很近。那怪物是无形之物,能轻易将人的肉体翻卷,碾碎,搅拌成泥。
有一瞬间她竟然奢想时光能停留在十八岁,那时她还无忧无虑的,见识过最丑恶的不过是书里的负心汉。
在无常的命门里,怎么就走到此处了。她忍不住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
正在哀哭之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小江,你怎么在这里?”
她抬头一看,是思遥, 她正一脸关怀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我要在这里哭一会儿。”
郑思遥拍拍她的肩膀,又抱住她,“别怕,我替你望风,安心哭吧。”她轻轻摩挲她的背。
江筠痛快哭了一场。
“公子,怀星姑娘已经歇下了。”流辉殿里的宫女霄玉在侍奉苏合。
“无妨,我看看她。”苏皓示意她退下。
他走进殿内,掀起珠帘看榻上的人,果然只有一个背影。
“别装睡了。”苏皓坐在榻边的木椅上。
小桌上有一碗药,放凉了还没动一口。
“还装病?”他把手放在被子上,隔着被子捏她的胳膊。
苏合弓着背挪过来,从被窝里伸手牵住他,但双眼还是闭着。
苏皓低头问她,“谁欺负你了?”他捏捏她的手心取暖。
“也不是,就是心情不好。”她睁开眼道。
苏皓让她枕在膝上,像儿时一样把玩她的发丝,“你不和哥哥说,哥哥怎么帮你?”
苏合想了想,还是皱眉道,“那个公主,十天有八天都来琴院,害得别人都不敢接近我了。”
“我说过她了,她不要脸,非要去。”苏皓道。
苏合有些委屈,“我想不通,我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她竟然鬼迷了心窍……”
“别这么说,”苏皓捂住她的嘴,“你没错,怪她,不能怪到自己头上。”
苏合叹了一口气,又闷闷地望着床头。
“想你的姐妹了吗?”苏皓问她。
苏合点点头,仍是一言不发的。
“想回去吗,妹妹?”他用手指梳着怀星的头发,轻声道,“回娘亲的身边去。”
苏合的眼泪奔涌而出,她问,“哥哥怎么办,这宫里……”
“我早就习惯了,你来这里陪我三个月,这一切就已经值了。”他俯身靠在锦被上。
转眼又到了月中。江筠阄中问策,周汀要上报校书阁的事务,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羽宸宫。
策题与每年两榜的试题相似,江筠如今不敢标新立异,按了主流的议题来,博得圣上首肯即可。周汀后进来,也如实说了校书阁一应大小事务。看得出来,皇上有意让他接施相的衣钵。
从羽宸殿出来后,江筠觉得索然无味,她现在明白文人大多爱丘山的缘由了。
“你别老叹气啊,筠妹。”周汀回头和她说,“从仕就是这样的,可还有多少人求而不得呢。”
江筠默默低了头。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往哪儿走呢,这里不是原来的路吧?”
周汀挠挠头说,“好像走岔了,一会儿问问宫人吧,反正校书阁也无事了。”
走了半天,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不过想想也是,宫里向来是“地广人稀”的。
周汀却有些焦虑。
“嘘——你听到没有?有水声。”他示意江筠留心。
确实有水的动静,或许是造景用的叠瀑飞泉吧,宫中园林无奇不有。
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
周汀突然猛地捂住她的嘴,用了极大的力气把她拉拽到山石后面。她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几乎被他挟持着飞走。
待跑到一处荒凉的亭廊后面,和刚才那里有一段距离了,周汀才停下。他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你吓死我了,看见什么猛兽了吗?!”江筠也喘着粗气问他。
周汀挤眼让她不要多问,又带着她鬼鬼祟祟地溜到另一侧宫门,直到出了内宫,他的脸色才正常些。
“筠妹,我们别回书阁了,直接走。”
他拉她绕路出宫,对看守宫门的守卫说身体不适,又让他看了令牌,说要先行回府。
直到走上外街,他才抱着头发作,“筠妹,完蛋了。”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嘛!”她也被弄得心惊胆战的。
周汀看了看四周,用手拢着贴近她耳旁说,“公主,她……”他说不出口,“唉,我们去酒楼说吧,大街上也不安全。”
后来他挑了一家熟识的酒楼,付了打尖费用,吩咐店小二不要来打扰。
“总该告诉我了吧!”她急得抓耳挠腮了。
周汀压低了声音,酝酿半天说,“公主不是个女的。”
“啊?”
“嘘、嘘——你别嚷嚷!”
江筠又低声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不是女的,要么是男的,要么是公公了?”
周汀伸长嘴说,“他是、男、的,我看见了。当时他脱光了下温泉。”
江筠吃手不敢吱声。
“而且他好像也看见我了。我不清楚,眼神不太好。”他有些绝望地干笑了一声。
江筠把手放下来,问他,“那他看见我了吗?”
周汀摇摇头,“不敢确定。不过他要是有手段,迟早会盘问出当日入宫的人……”
“对呀,再筛查一下有哪些缁衣学士。”
周汀果然脸色晦暗了,有些欲哭无泪。
“别担心,总之先静观其变吧。”江筠安慰他,“说不定他根本没看见呢。”
后来两人商量了暂时保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