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食色性也
江筠被带到靠里边的女汤。盘起青丝后，她小心翼翼下了水。
现在池子里只有她一个，池上铺满了花瓣，四处飘浮着花香果香味，水温也刚好。
小侍从送来茶点，摆放在装衣裳的木盆边，“姑娘，这茶点是用江东的新橙做的，先送来给姑娘尝尝鲜。如果还有什么不够的，摇铃招呼小的就好。”
江筠点点头，和她道了声谢。
靠在池壁上放空，身子许久不曾这么适意了，可是思绪却如水雾般弥散。
回望这一年的路，年初时，还只在樟阴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如今，自然是物换星移了，她在另一个陌生的天地里漂泊。
不过她还是劝自己释怀，多少人生来是没有归处的，又何必非要有依托。
正在昏昏欲睡时，有客人掀帘进来了。
乍看是个有些丰腴的女子，身量中上，年纪二三十岁，举止爽朗豁达。
因为快到年关，人人都是和气的态度，似乎碰到谁都能贴心攀谈一番。
她在江筠对面，问她是不是校书阁新来的学士。
江筠有些吃惊，她好像没见过这号人，难道自己已经出了名了？
“我在宫里见过你。”那人笑道。
一问才知道厉害，原来她是御膳房的大厨，皇宫的饮食一概由她负责，大名贺端午，宫里人爱称她为“端姑娘”。
她母亲是皇帝的奶妈，她比皇帝大了半个月。因母亲的关系，自小在宫里长大，和皇帝情谊深厚。
侍从又添了茶饮，或许是职业使然，她注意到两人的茶点不同。
“没关系，姐姐你吃。”江筠让她。
她端了两碟奶糕过来，很随和地停在江筠面前，“你也吃点，我的一会儿就上齐了，咱们一块儿吃。”
江筠笑着接了她的，也吃了这边半块点心，膏冻一样晶莹透亮的外皮，色泽鲜亮诱人，口感软糯，还有适口的橙香味，确实让她十分惊喜。
“不太行，这料里还掺了柑橘皮，画蛇添足了。”她尝了却不甚满意。
“我嘴笨，一点儿尝不出来。”江筠笑道。
“下回你再入宫，我带几种自己做的给你尝尝。”
江筠受宠若惊，“多谢端姐姐，那我可有口福了。”
端午当这是小事，又和她闲聊了许多制备御膳的心得，江筠听了直说“受教”。其实她不是有心要学厨艺，只是留意到端午的言行真情流露，她很爱皇帝。
江筠自然也是敬爱女帝的。她在书库中拜读过纪事，管明曜十七岁就镇压了“溯王之乱”。她能想象一个塞外磨砺的少女归来，伪装成看似娇弱的皮囊，登上城头时凛然变色。她的枪术和弓术都是营中一流，最后亲自提了溯王头去见先皇。
她和她姑祖母一样，都是在管氏危亡之际力挽狂澜之人，管氏祖训亦为女王开路。
怪不得公主这么放肆。江筠想得通了，她或许是知道自己可承大统的。
“江姑娘试试这茶，入口有回甘。”端午给她递了一杯茶。
“多谢姐姐，”她喝了一口，味道有些像江中的褐茶。
“你们书阁里是不是有个郑姑娘，她在修《厨经》的时候，跟着我吃了一个月小灶。”
江筠笑问，“是郑余姑娘吗？我和她是相熟。”
端午点点头说，“哎唷，这姑娘现在见着我就躲，我让她胖了十来斤呢。”
江筠笑了，“那端姐姐养得好啊，她以前肯定是太瘦了。”
她听了也笑，有些自满道，“你不知道吧，在宫里用过食膳的人，我都认识。连皇帝身边的，一个个我都了如指掌。”
“当真？”江筠压低声音凑过去，“姐姐能不能展开说说。”
端姑娘鼻子里哼哼一笑，小声道，“有些话我跟你说了，你今晚倒头就要忘，敢和别人说，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是自然，”她眼里亮晶晶的，反正听了不亏。
“其实和皇帝走得近的，按侍奉皇帝的满意程度，我都给起了外号。比如关大将军，他外号叫‘好饭’将军。”
“哦……”江筠点点头。这个“好饭”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敢细问。
苏皓原本是“鸡肋琴师”，不过这几日升级成“鸡腿琴师”了。光海是“雕花水萝卜”，要问原因呢，因为他经常弄得花里胡哨。沈祎叫“粉条学士”，太软。江筠惊了。
“周澜……”
江筠忙制止她，不想听这个，端姑娘会心点点头，又接着说，“卢雪音……”
“雪音也有啊。”她简直瞠目结舌。
“是啊，雪音的话勉强叫花椒炖雪梨吧。因为不常见，且是尝一回鲜的。”
江筠默默沉下去一些，她好像可以接受公主那件事情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雪音姑娘喜欢皇上是应该的，她连名字都是圣上亲赐的呢。”端姑娘一本正经。
“她原来没有名字吗？”
“有是有，不过比较随意，不知叫金花还是银花。皇帝问过她几个亲戚的名字，都是她父亲用心起的，知道她爹唯独不重视她，就给她赐了新名字。”
端姑娘抿了一口茶，仰面追忆道，“那一日我也在场，下了好大的雪。施大人把她从御行司接来，皇上亲自为她撑伞。她对她说，‘朕听见这伞上雪落有声，不如你就叫雪音吧？’”
“哇，这等殊荣，真叫人感动啊。”江筠想搁她她也死心塌地的。
“其实你要是在宫里呆得久了，自然就知道她是难得一遇的好君主，那点风流算得了什么呢，”贺端午微笑道。
江筠默默点头，怕牵扯太多，又问了她一些别的趣事，比如各地菜系的特色，如何做些家常菜之类的。端姑娘自然是有问必答，二人谈得尽兴。
“做什么呢，这么磨叽。”向毅见宋淳半天不来，耐着性子去药浴房找他。
宋淳听了，只是无言，略带沮丧地半眯起眼。
向毅走过去，舀起药汤浇他了两瓢，“这味道有点熏人，我们去主汤那里泡泡。”
“我看见她来了。”
向毅觉得好笑，“怎么，又被你箬叶妹妹冷眼嫌弃了？”
宋淳懒得搭话，只是泄愤似的往他身上泼水。
“差不多得了，是她惹你，又不是我惹你，你朝我撒什么气。”向毅拿个瓢护头。
“没意思，回去吧。”
向毅不爱听这话，蹲在他跟前说，“好不容易来了，你给自己找什么不痛快，赶紧起来！”
他伸手拉宋淳上来，又好声好气说，“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容儿挺中意你的，要不你和她好吧。”
宋淳摇了摇头，说，“我心匪石。”
“哼，”向毅冷笑了一声，“算了，我家容儿也不是非你不可。”
正说着，向容从门前经过，两人一时呆愣了半晌。
周汀问后厨拿了壶山楂汁，见孟桓已经泡上了，也匆匆往池边去。
“下锅了～桓哥躲躲。”他笑着往孟桓身边游。
“离我远点。”孟桓伸手挡着他，“不然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有什么癖好呢。”
“哎，哪有别人？让我摸摸结不结实。”
此言一出，两个大汉便从帘幕后钻来。
四人在烟雾里互相辨认几眼。
“哟，这不是两位将军吗？真是巧遇一桩。”周汀笑着打招呼。
向毅也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两位公子好呀，可真有缘分。”
宋淳不吭声，冷眼瞧了一眼孟桓，便转过脸去看别处。
向毅盯着孟桓上下打量，原以为他是瘦弱病公子那款呢，没想到他因常年练剑，身板很扎实。这又有容貌又有体魄的，脑子也不笨，难免叫人眼红唏嘘了。
反观周汀，他就是比较单薄的。单薄的周汀过来搭话，“向大人，这山楂汁不错，我特意管后厨要的，来尝一口吗？”
向毅接来品了一口，说道，“嗯，酸甜可口，确实不错。雅臣试试？”他将剩下的半杯递到宋淳面前。
“不了，多谢。”他扭头拒绝了。
向毅便将汤汁饮尽，杯子还给周汀。反正那两个现在闷不作声的，周汀便与向毅闲聊起来。
不久有小二摇铃进来，他在池边扫视一圈，最后恭恭敬敬地问向毅要不要搓泥。向毅说，“搓过了！也问过了！”总不能因为他长得黑就逮他一人薅吧。
周汀偷偷笑了几回，被发现了怪不好意思的，便问他在河西的事情转移话题。
“这个问宋将军更合适，”他回头看了一眼宋淳，“哦，睡着了。”
女汤那边有一阵谈笑声传来，似乎是江筠和向容在讲话，还有一个女子不时咯咯笑的声音。
周汀和向毅笑那两人，要是只猫狗的话，耳朵都竖起来了，装什么装呢。
“笑的人应该是叶桢，我妹妹的副将。她简直是个痴女子，我真佩服容儿能忍她。”向毅嘀咕道。
周汀没见过向容，只是听他说，便觉得好笑，那那边岂不是开了锅了。
“啊！容姐姐，你别挠我痒痒了，我错了……”
第一次听见江筠叫，周汀和向毅交换了一个眼神。向毅会心一笑，悄悄游过去激怒宋淳，“听见了吗？她比你更喜欢容儿。”
“你别惹我。”
“怎么，过两招？”
两个人在水里扭打起来，一时水花四溅。
孟桓觉得莫名其妙，围了澡巾出来。
“哎，桓哥，等等我……我这离间计干得漂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