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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之子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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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学士在吗?”

    江筠和思遥正在勘误,忽然听见馆外有人通传。

    “是上头的人来了,”郑余悄声道,“谨慎应对便是。”江筠点点头,放下笔就离席了。

    来人果然是女帝的贴身宦臣,本名叫石濯,三十岁上下,看上去很精干。

    石濯带着江筠入了内宫,搜过两遍身,终于到了皇帝的寝宫羽宸殿。

    殿内只余小窗的天光,皇帝在玉榻上斜倚着。眼下快到散值时分,整日里案牍劳形,九五至尊也需要小憩片刻吧。江筠低首看见一个正在捶腿的宫女。

    “江爱卿,入宫了可习惯?”女帝抬眸问她。

    “承蒙圣上隆恩。卑职在各位前辈同僚的协力下,课业日臻佳境。虽自知力微,却幸得在位谋职。”

    女帝一笑,点头道,“爱卿不必拘谨,朕听如昀说,江爱卿是勤恳能干的好学士,朕有得你之幸。”

    “施大人过誉了,卑职惶恐。”

    女帝示意捶腿的宫人退下,起身半坐道,“爱卿主修什么书目?”

    “回陛下,卑职修的是《大郢博物》和《异闻录》。”

    “噢,朕听说民间十分流行怪谈,常听说什么涂山隐隐、徐望,白虎儿,只是从未完整听过。”

    江筠拱手道,“圣上明鉴,民间确实流行奇闻怪谈。圣上提到的都是时下大热的志异小说人物。”

    女帝听了笑道,“前几日,朕的侄女进宫,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徐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迷成这样,不知道这书有什么魔力。”

    “圣上说的是柳线著书《新狐》里的人物,此人确实有些魅力。”

    女帝好像饶有兴趣,“那爱卿同朕讲讲罢。”

    “卑职遵命。原书珠玑甚多,为讲述方便,卑职精简了来说。”

    黍县徐望,忠厚之子也。幼时被弃于荒郊,一负薪老人拾得,年迈无力独自抚育,托邻里相照顾。望七岁时,老人病逝。家贫无余产,有村霸占其茅屋,虐打辱骂。望逃至县城,流离失所,只得以乞食为生。饥寒交迫,奄奄一息时,有一褐衣男子领其回屋,自称是其生父。

    圣上听了眉头略舒展。

    然此人是嗜酒懒汉,靠替豪绅赌场放债收租营生,对徐望也多有打骂。望念其相认之恩,尽心尽力服侍。又自愿随邻街木匠学艺,日日勤工之余,同一老秀才学书认字。

    十数年后,望长大成人,品行方正,邻里赞赏有加。加冠时,有去县应举之意。然其父嗜酒成性,突发恶疾,瘫痪在床。父弥留之际,有邻人告知,渠非子望生父,只图一奴仆受用耳。望仍散尽钱财救治。后不治,以其子名义殓葬服丧。

    江筠听见圣上略叹了一口气。

    服丧毕,应县试,中秀才,于县府做了文笔小吏。县师爷梅鹤念其忠厚勤勉,意将其小女许配子望。

    圣上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终于苦尽甘来了?”

    梅小姐不愿意。此子于闺阁中读了不少才子小说,喜欢书香世家的公子。

    “那可如何是好。”

    子望不善言辞,凭幼时从木匠所学手艺,日日为小姐献上一精巧玩意。花鸟鱼蝶,楼阁台榭,乃至木偶小人,机巧应有尽有。

    “那小姐同意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姐允了。

    “好好好。”

    然筹备婚事之际,县中突发瘟疫,雷雨狂风,数日不止。

    县官请来术师,卜卦问天,卦象甚为离奇。原来徐望乃狐女与凡人所生。因遭其夫背叛,狐女恨世间凡民,将子望弃于荒野。如今其母堕入劫煞,使得黍县瘴疠遍地,灾异横生,令子望投于通灵池溺毙方可除厄。

    “……”圣上有些沉默了,垂头不发一语。

    有人劝徐望逃离黍县避祸,徐望与众人剖白,幼时几欲丧命,然肉体比常人顽固,想是生母所传。生我之恩,自当偿还。后养父收留抚育,使望得以成人。梅先生不念望出身寒窘,愿许以良人。望生来二十余年,已尝尽人间滋味,此生无悔。

    只求邻里敬重梅氏父女,切莫因子望之罪与梅氏有隙。只求苍天保佑黍县百姓,灾除厄退,福泽安康。

    说罢自绝于通灵池。不久,雨止,灾异除。

    然圣上泪雨下。“那小姐呢?”

    子望投水前留下绝笔书,劝慰小姐另嫁他人,不可轻生。否则望之死不足惜矣。至此书完。

    “唉。”圣上听了擦擦泪,“怪不得市井都爱这小说,朕听了也揪心啊。徐望真是至诚之人。”

    “是,卑职也为徐望一哭。”

    女帝长叹道,“爱卿不识大体,竟让朕心酸落泪。”

    “卑职罪该万死。”江筠伏首道。

    “江学士,陛下这是和你开玩笑呢。”石濯忙把她扶起来。

    “那朕就罚你,每一旬来寝殿讲几个故事。”

    “卑职遵命。”江筠拜谢。

    赐了御用的通行令牌,以后可以随意出入内宫了。江筠握着玉牌,内心还有些忐忑。不过好歹过了这一关,她擦了擦虚汗。

    出宫时,周汀已在廊外等候,“看来是龙颜大悦了?”

    “有惊无险,”江筠道。

    “走吧,反正明天是休沐,叫上桓哥去小酌几杯。”周汀笑道。

    正说得满面春风,长廊里走出一个伶仃人影。下了台阶,恰好朝二人迎面走来。

    江筠看他的衣着,玄色云纹的罩纱,包褶半长黑靴,和周汀的装束很相似。但她从未在校书阁里见过,兴许是内宫鸿文馆的学士。

    因见他走近了,江筠转过脸看别的。一下瞧见周汀脸垮下来,像见了晦气东西似的。

    “思沅。”那人轻轻唤了一声。

    “筠妹,走。”周汀理也不理拉着她就走了。

    江筠趁乱看了一眼,很清秀的后生,靠近眉头处有一颗痣,稍有些女相。等隔得远了,江筠才问他,“这么不待见他,不是好人吧?”

    周汀忍不住喷笑,“对头,”见她实在是满脸好奇,他无奈道,“你还是去问我哥吧。”

    江筠一时作罢了。想想也许久不见周澜了,没准他现在忙着筹备婚事呢。

    这几日散值越来越早了,正好还能趁天明闲逛一会儿。

    周汀和江筠这俩糊涂蛋,到了家门口才发现没带钥匙,孟桓又不在家,叫门半天都不应。他俩只好在附近的街巷溜达,边逛边找人。

    走到桐花巷,看见街上比平时多了不少人,还有的呼朋引伴往里头挤。

    周汀喊住一个路人,问他,“街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往里面挤,难不成是有人撒钱了?”

    一个小姑娘抢着答他,“去看钱三娘的成衣庄!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在打擂台呢,还有好几个迷死人的哥姐,可比撒钱有意思多了!”说着两眼都放光。

    他俩自然也爱凑这个热闹。

    走到店铺对门,才发现擂台下已经挤满了人。三道长布帘竖着,店家在神采飞扬地控场子。台下姑娘们拿着手里的花篮,心仪哪套衣服就掷那一片的花。

    最左边的是水色布帘,中间的是深绿色,最右的是淡青色。台前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看来是极热闹的场子。

    周汀笑道,“哎,我们也去要几朵花吧?”

    江筠看着乌泱乌泱的人头,摇头说,“哪里挤得进去。”

    正说着,第一道帘子落下来了。这穿得是一身富贵气、豹子纹的裘衣,配了描银的束带。只是穿的人脸白瘦长,病公子模样,和衣裳不太搭调。但还是有几朵花掷过去了。

    “这身衣服,我家里没有一个能穿的。”周汀摇摇头。

    接着深绿色的帘子降下,也是毛货,黑棕的纯色为主,毛绒绒的显得敦实。店家说,买这套送一个手炉,结账店里边请。

    意外没几个搭腔的,都像是在等第三位出场,人群还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

    江筠想,该不会是孟桓吧?

    嚯,还真是。帘子一撤台下喊疯了。江筠想这店家真会做生意,平平无奇的一套给他穿,立马就显得物超所值了。黄不拉擦,毛的质感也一般,几乎没什么光泽度。

    乍一看像黄鼠狼,仔细一看是俊俏的黄鼠狼。

    “哎呀,怎么是桓哥!”周汀拉着江筠看。

    “我看到了,你别喊。等下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们认识他,那可了不得了。”

    “哎呀,”周汀忍不住咂嘴笑了,“我桓哥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般抛头露面的。”

    “抛头露面怎么了?有本事你养他啊。”江筠负气道。

    周汀只是笑,“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俩一直在台下等着吗?”

    “要不我去店里问问吧,”江筠道。

    正说着,台上的人好像看到她了,有一瞬间四目相对。江筠看不清他耳尖红了。

    后来他倒是坦然了,垂眸望着他俩。

    江筠比了一个口型,说的是“钥匙”。

    孟桓解了腰间的钱袋,掂量着朝她扔去,她伸手稳稳接住了。

    “回去把窗台晾的药材收了。”

    “噢,好嘞。”

    他俩这旁若无人的对话明显把场子镇住了,满大街竟没有一个人吭声的。

    鸦雀无声几秒后,江筠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哥,那我们先回去啦!”还是周汀机灵,他赶紧拉着江筠跑了。

    一天天的尽让人操心,可他也不是周澜那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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