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引君入彀
郑芝龙的帅船丢下吊篮时，我毫不犹豫地站了上去。
我反正是穿越而来，自己的时空里只是一个普通的透明人，也没那么多心理负担。
孙朝让有些不一样了，好歹也是正四品的一方大员，平时出门都是乘轿骑马，何曾被人像猪猡一样吊来吊去？
我这钦差事情办完就回去了，可他好歹要面对泉州府的同僚和一方百姓，如此落魄，让他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我心里暗自笑了笑，此时这孙朝让应该有点后悔提出会见郑芝龙的事了。
看着孙朝让还在纠结，我戏谑道，
“孙大人，可有惧高之症？回头我奏请圣上，派几个御医给大人好好检查一番。”
孙朝让听出我的话外之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地钻进了吊篮。
宽阔的甲板之上，一身材高大挺拔的将领昂首而立。
面庞坚毅，双眸深邃而锐利，犹如鹰眼般扫视着四周，目光中透露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自信。
这人应该就是郑芝龙了！
我们刚下吊篮，郑芝龙就双手抱拳，高声说道，
“两位大人，受累了！请舱内说话！”
说罢，便带路引至一大舱，舱内桌椅俱全，应是日常议事之用。
正对舱门的位置，坐着一人，左右各站了数人。
见我们进来，也起身寒暄了两句，郑芝龙也趁机相互介绍了一番。
双方落座之后，郑芝龙和声说道，
“两位大人，不辞劳苦，身犯险境，本帅着实敬佩！”
这郑芝龙与明廷这时还没有任何隶属关系，所以在称呼和态度上也没有那般唯唯诺诺，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我见状也客套起来，
“哪里哪里！早就听闻大帅水师威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看双方气氛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孙朝让就直接奔了主题，
“两位大帅，我等此次前来，所说那招安之事”
郑芝龙身后一人闻言，拍案而起，
“招安？我郑家水师纵横四海，怕过谁？要不是我家大帅看在当今圣上的面子，你等根本没机会登上我郑家帅船！”
“放肆！”郑芝龙当即呵斥道，“不得对两位大人无礼！”
郑芝龙侧身，教训起身后之人来，
“郑彩，你何时变得这般莾撞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行商之海路，不也是朝廷之海疆？如若没有李大帅的大义谦让，我等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又能如何立足？”
不得不说，这郑芝龙确实了得，几句话就把丢的场面找了回来。
说罢，郑芝龙朝我二人、李国助陪笑道，
“两位大人、李大帅，切莫见怪，都怪我平日教导不周，冲撞了各位！”
我看了眼孙朝让，似乎还有怒气，但慑于在郑芝龙船上，也不好发作。
对面的李国助，除了开始的几句寒暄后，就端坐在客椅之上，一言不发。
我见状，接下了郑芝龙的话头，
“大帅言重了！大明海疆的确是多亏有两位大帅的费心操持，才不致让外人染指！”
郑芝龙闻言，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沉闷的李国助这时也抬头看了过来。
见引起了他们的关注，我趁机说道，
“两位大帅！此次圣上令我前来，一不为围剿海贼，二不为官营海船，此二事两位大帅已做得毫无瑕疵，朝廷也无需再锦上添花了。”
我故意停了下来，看着郑芝龙和李国助的脸色复杂，孤傲中带着丝惶恐，不屑中又带着点期冀。
我继续说道，
“圣上的意思是，开海禁，复设泉州港，重置市舶司，大明所有海路之货，均从泉州港出入。港外之事已有两位大帅操持，圣上也不用费心，只是这港内之事，圣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主事之人”
这话，算是对他们一个安抚，也是一个诱惑。
泉州港口之外的海上，还是他们的地盘，朝廷没有掺和的想法，他们要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而泉州港，这个朝廷唯一认可的对外窗口，谁如果能拿下话事权的话，基本就是垄断了整个明朝的海外贸易。
郑芝龙和李国助眼中开始可以看到光亮了，
还是郑芝龙稳住了情绪，和声问询道，
“孙大人！此举于国于民，皆是大善之事，不知道朝廷是如何谋划的？”
我当即回复道，
“泉州港进出货物，皆按市价十税一，朝廷与市舶使九一分成。泉州港拟设左右市舶使各一人，港内大小事务皆由此二人定度后再奏报朝廷知悉”
按我的想法，郑芝龙和李国助两人如若上任，除去他们走海商的收益，水饷上还可再拿一块，泉州港进出货物越多，他们的分成也就越多。
这法子就把郑芝龙和李国助彻底与朝廷绑在了一起，
说到这，我故意看向郑芝龙和李国助，又缓缓说道，
“朝廷有意邀约两位大帅，做这市舶使，不知道意下如何？”
郑芝龙这时不露声色地回道，
“孙大人！多谢朝廷能掂记我等，只是此事体大，容我与李大帅商议后再回复了。”
一个泉州港，虽设左右两个市舶使，但总得有个主次了。
朝廷会不会用那一桃杀三士的计策来挑拨郑李二人的关系，郑芝龙此时的谨慎，还是符合他亦商亦盗的身份的。
我点点头，回复道，
“大帅，不急，不急！此等要事，理当慎重！趁这阵，我也好好欣赏下这海上的风景！”
从郑芝龙和李国助的表情，我估计这事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了，他们要商议的也就是一些细节了。
郑芝龙和李国助走出舱后，我和孙朝让也上了船头甲板，举目远眺。
阳光倾洒之下，金色的纱幔铺满海面，粼粼波光闪耀着。
海浪此起彼伏，宛如一群奔腾的骏马。
远处，水天相接之处，一片朦胧的蓝色，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我心中感慨万千，这大好的海疆就被朱元璋放弃了，殊不知后世西方就是通过海上来犯的……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郑芝龙和李国助返回，见我二人在船头，也凑了过来。
郑芝龙笑着说道，
“这海上虽不比内地，也还是颇有些景致！”
我有些惆怅，喃喃道，
“是啊，可这大好海疆已让西洋人染指，要不是两位大帅，不敢想那西洋人会祸害到何种程度！”
郑芝龙也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话。
我赶忙收了情绪，挤出一丝微笑，
“大帅见笑了！此情此景，难免有感而发。泉州港之事，两位大帅可商量得如何？”
郑芝龙颌首道，
“孙大人！我二人还有些许疑虑……”
“大帅但说无妨！”
“这港中人事，如何安排？”
“朝廷仅设一书算，只是核对出入货物帐目，差饷由朝廷支给，其余人等皆由大帅安排。”
“那港内外纲纪由何人维护？”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泉州港内的是非定夺郑芝龙也可以说了算，但港外的海盗倭寇也要一齐管了，不然就枉费我这番心血了。
我装作大度地说道，
“这港内和海上之秩序全由大帅裁定、维持，朝廷绝不插手半分。”
郑芝龙犹觉不放心，继续问道，
“我等之水师，朝廷可有何谋划？”
这感觉就像图穷匕首现了，这最要紧的问题往往会放到最后。
这安身立命的本钱，郑芝龙他们肯定不会让他人染指。
我笑着说道，
“两位大帅，水师是你等历尽千辛万苦才积攒下的家业，理当由你等号令，朝廷绝不会插手一丝一毫！”
郑芝龙和李国助对视了下，互相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事，成了！
按他俩的商议，郑芝龙任左市舶使，李国助为右市舶使。
郑芝龙负责港内日常事务，还有日本台湾方向的贸易和航线，李国助负责南洋方向的贸易和航线。
至于他们之间在大明市场和水饷抽成的分配，全是他俩密室谋划，我也不得而知。
这些细节也无关大局，我也没有太过计较。
我和孙朝让回来后没多久，就听闻郑芝龙联合李国助给沿海大小海贼发去了通告，所有货物须全部走泉州港，不得再行走私之事。
为了尽快开港，郑芝龙甚至自掏腰包修缮了泉州港早已破败不堪的码头。
泉州港顺理成章地也成了郑芝龙和李国助水师的补给港口，每日都会有三五艘战船进进出出。
一直为祸浙闽地区的倭寇劫掠，较先前竟也因此减少了七八成。
崇祯四年九月，泉州正式重新开港。
一时间，泉州港里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大大小小数十艘商船，帆樯林立，港口外等着进港的商船也排成了长龙。
开港满月核算的时候，进出泉州货物收上来的水饷就有五万两白银，要知道崇祯年间，全国每年的商税也不过四百万两白银！
眼见这泉州港已走上正轨，我知道，有件事，必须要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