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寿篇之联姻
建邺
御书房
云峰跪在地上等候殿上的高治问话。
此时的高治提着笔杆不知出神地想着什么,直到阶下的云峰小声提醒,他才发觉笔尖的朱砂早已滴落在奏章上,赶忙将奏章递给一旁的内侍,让他处理干净。
他也是此时才反应过来,云峰已经跪候多时了,便抬手让云峰平身问道:“云峰,那徐承当真如你所言那般,跟从前并无两样?”
云峰恭敬道:“陛下,老奴怎敢诓骗陛下,这虞国公新得爵位可开心地不得了,当场大宴族人,哪有半点哀伤之情。依老奴看,若非还在孝期,怕是少不了叫上那帮猪朋狗友去那不干不净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
高治疑惑道:“那徐承哪有你说的如此不堪,依朕看来,他怕是做给你看的,这小子鬼得很。”
云峰陪笑道:“陛下慧眼识人,哪里是老奴可以比拟的,若真是虞国公存心耍弄老奴,老奴也无计可施啊。”
高治不悦道:“既然徐承强留你过夜,你就没有打探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云峰赶忙应道:“自然打探到一些消息,不然岂不枉费陛下一番心思!”
高治见云峰有打探道消息,脸色有所缓和道:“那便说来与朕听听。”
云峰轻轻走到龙案前,跪地附身轻声说道:“奴才无意间听见传言,符啸在虞国烈公出殡前夕哭灵之后,曾向当时的徐家族老提出希望能驻守湘州,可徐家族老并未同意,说是这个位置打算留给越州驻州司马徐征,这徐征论起辈分乃徐承的堂兄,乃徐氏族人。符啸自然不愿,可当时的族老徐建直接便指着符啸的鼻子骂他只是一介家奴,怎敢跟徐氏伸手要官,符啸便负气而去,扬言不再登徐家门。”
高治疑惑看着云峰道:“当日符啸带六十重甲叩门哭灵,出门前还扬言要为徐释报仇,血债血偿,这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传为佳话,当时在场之人皆言符啸忠义。你这符啸受辱的瞎话又是听得哪个说的?”
云峰道:“符啸忠义是真,跟徐家反目亦是真。陛下,符啸的忠义只给了徐释,并没有给徐家,何况我常听人言,符啸视徐释为主,可徐释从不唤符啸为奴,徐释待符啸一直都是兄弟之礼,就算昔日的徐志和徐承二人待符啸亦是执子侄之礼,从不敢在符啸面前托大。而徐建身为徐氏族老,如此轻慢符啸,符啸焉能不怒?要知道符啸如今已是堂堂从五品靖南湘州道平叛统领,乃此次评判的副帅,独领三千甲士收复湘州,只要朝廷论功行赏起来,得个四品都督想来不是问题。”
高治摇头道:“倘若如此,徐承是个什么态度,任由着符啸跟他徐氏割袍断义?”
云峰摇头道:“这我也纳闷,这中间完全没有提到徐承的态度,而且我总感觉此次前去海源,总有些不对。”
高治追问道:“有何不妥之处?”
云峰像是在仔细回想某些细节道:“要说这海源徐氏乃天下世家楷模也不为过,这样的门庭按理应该视‘礼’为根基,不得逾越才是,可我感觉徐家全族上下好像不是很在意徐承,反而事事以族老徐建为主,徐承倒像个傀儡,说不上话,可徐承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一个国公之位在手就万事足矣。”
高治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徐氏如今真正的掌舵人不是徐承,而是徐建?那徐承只是被推到明面的幌子?”
云峰有些不确定道:“老奴确是这么想的,不然以徐承跟符啸的交情,纵然不帮他争取湘州驻州都督也就罢了,但也断然不会得罪于他,这点人事徐承还不至于不懂才是。”
高治道:“如此机要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云峰道:“陛下,老奴不敢欺瞒,那徐府中有一亲卫乃老奴的远房侄子,此番前去居然遇上。这孩子是个上进之人,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出任虞州驻州军事营重甲一营的校尉,算得一员虎将,倒是想再往上提提,只是苦无出路,老奴便答应了他会设法让他再往上走走,他便借着酒劲向老奴吐露此事。还说自从徐释死后,这徐家族人皆不像从前那般恭谦有礼,反而变得个个跋扈了起来,甚是奇怪,往日一些跟徐释交好的将领也被徐家逐渐排斥冷落,且大肆安插徐氏族人进入军中,弄得怨声四起。想来是犯了众怒了。”
高治心中暗自盘算着云峰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他倒不怀疑云峰的忠诚,但不代表云峰不会上了别人得当,带回来假的消息误导自己。云峰见高治不说话,便知道他正在心中暗自计较,便也不再言语,默默跪在一旁。
高治仍旧不放心道:“朕总觉得徐氏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内耗,徐承也不是那种庸碌无为之辈,堂堂徐氏家主,就算是傀儡,也不是随意就能人人拿捏的。这其中必定有诈,也可能有着我们不知道的变故。”高治说完便看着云峰道:“云峰。”
云峰赶忙应道:“老奴在!”
高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你设法告知你那远房侄儿,让他设法弄到更多消息,若是消息可靠,你可以允他将来的虞州司马之位。”
云峰大吃一惊道:“虞州司马?陛下,这可是六品官啊!”
高治笑道:“六品官值几个钱,他若是真有能力,把朕的事办好了,将来登堂入室、封侯拜相亦不在话下。”
云峰赶忙拜倒:“奴才代那苦命的侄儿谢过陛下隆恩!”
高治挥了挥手道:“去办你的事去吧!”
云峰赶忙应声告知退。
等云峰远去,龙案下首的薛栋也放下手中的笔道:“陛下,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慎之又慎!”
高治眼神一寒道:“再过七日,便是大朝会,到时朕倒要看看徐氏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往年大寿的大朝会,凡是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勋贵都要到场。可今非昔比,高治东渡龙江,随行的官员虽然不少,可怎么样也没法跟龙城时的盛况相提并论,第一次大朝会时,若不是徐氏带领三州八十五姓之人也到场充数,怕是寒酸得冻掉大牙。如今也是一样,这大朝会稀稀拉拉地站了不到两百人,好在建邺临时行在不大,不然更显空荡。
见众人稀稀拉拉地站着交头接耳,身为左相的李豹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便站到中央呵斥:“尔等皆是朝廷命官,当官有官像。你看看你们如今这个样子,一会陛下看到了成何体统?”
众人被李豹一顿呵斥,赶忙静下声来,各自按部就班地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怀抱勿板,闭口不言。整个朝堂瞬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也在此时,一声尖锐嘹亮的嗓音响起:“陛下驾到!”
众人赶忙跪迎:“参见陛下!”
高治右手虚抬道:“众卿家免礼!”
众人起身后,高治环视一周堂内,才缓缓开口道:“朕东巡至今,已近一载。诸臣公对朕用心辅佐,使得南方大定,朝廷无北伐之后顾之忧。只是最为痛惜的是,虞国烈公徐释、海源孝公徐志父子为国征战,不幸殉难。朕失之臂膀,国失之栋梁。每当想到此处,朕便抑郁不住放声痛哭。太后见朕为此伤心,亦常规劝朕,徐氏父子忠烈无双,为国死,当配享太庙,以慰忠烈。朕甚是认同,也打算着为永例,今后凡有大功于国者,死后配享太庙,子孙赐丹青铁卷,非谋逆大罪,刀剑不相加。”
群臣赶忙躬身赞道:“陛下圣明!”
高治等群臣安静下来便一眼看向徐承道:“虞国公。”
徐承赶忙抱着勿板出列道:“臣徐承见过陛下。”
高治装出一副眼带泪珠道:“万受,如今要你承担偌大家业可是苦了你了,你若是有何难处只管提出来,朕定为你排忧解难,让你富贵一生!”
徐承表情惶恐道:“承蒙陛下错爱,微臣感激涕零,臣家中一切安好,只是臣自袭爵以来,终日自己微恐不够上进,丢了父兄脸面,让徐氏千年荣光抹黑,为此常常夜不能眠。想到朝廷未归,北地未收、想到父兄战死、遗志难申,想到天下百姓、渴望统一,想到想到前线将士,酷暑严寒,臣顿时觉得这国公爵位受之有愧。臣斗胆,求陛下准许臣从军,哪怕只是做一个伙头兵也好,将来随陛下北伐,就算战死沙场,亦不辱没父兄威名。”
徐承这算是赤裸裸地跟高治伸手要官了,高治心中一阵杀意涌起:“好个徐承,居然敢赤裸裸地跟朕讨官!”
想归想,但是面子上还是要保持住,毕竟徐承讨官地理由光明正大,占尽了忠、孝、仁、义,高治若是不许则显得防范太重,可若是同意,给什么官合适?给高了,高适不愿意,给低了,又显得过于凉薄,毕竟徐释父子皆是为国捐躯,还有大把臣子等着看呢,可不能凉了众人的心。
就在高治进退两难之时,左相李豹出列道:“陛下,难得虞国公少年有志,不若就顺了他的心意让他一展抱负也不无不可啊!”
高治此时不知道李豹葫芦里卖什么药 ,只能顺着说道:“那依李相之见,该如何安排虞国公才好。”
李豹捋了捋胡须道:“虞国公年少有为,必不能按照等闲少年视之。且海源徐氏历来皆以兵法谋略见长,想来如此渊源,虞国公必定深得家学真传。陛下前些时日不是打算北伐么?如今北方尚有二州在陛下手中,可又因为路途遥远,难以管控。老臣建议,让虞国公独领一兵渡过天河,和承、德二州之兵回合,伺机收复河北,如果困难,又齐州接应,虞国公也可从容退回虞州,这边叫做进退有度。”
高治眼神一亮,心中暗道:“外公此计甚妙,明面上给徐承偌大兵权,让他去河北,可承、德二州焉能容他海源徐氏踩过界来?说不得还能借二州之手将徐承除去,就算被他逃过一劫,退回虞州,到时候颜面扫地,对徐氏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若拒绝前去更好,那边莫要说朕不给他机会。妙啊,当真是一石三鸟。”
高治故作为难的看向徐承道:“万受,此行太过于凶险,依朕看,不然就算了吧。你还年轻,前程远大,将来必定是朕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无需冒险。”
徐承自然知道李豹不怀好意,心中略一思索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随即笑道:“我先祖曾横扫河北,大破蒙女,打的蒙女几近灭族,某不才,不敢比肩先祖,可区区河北,不在话下。”
说完徐承郑重向高治躬身大礼拜到:“陛下,臣请命收复河北!”
此话一出,朝堂皆惊,明眼人都看得出李豹有意为难,可徐承不但不躲,还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接下了,实在令人费解。当然,徐承若真能如他所言那般,横扫河北,那自然功高盖世,可若是有什么差池,说不得小命都要交代在那里。贵人不坐险地,徐承这种实际上仅次于天子的贵人,按道理不该如此莽撞啊!
高治眼中也闪过了一丝震惊,但也不由得对徐承有了一丝敬佩,还有一丝惺惺相惜,同样是少继祖业,同样外忧内患,他们如今的处境何曾相似,且都为了基业将自己置于险地,与虎狼博弈。高治内心甚至有一丝不忍和遗憾:“如此英雄,若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高治清楚地知道,就在他设计徐释之死的那刻起,他跟徐承注定走不到一路,迟早有一日,徐承会发现真相,而自己则要在他发现真相之前,将他除去,甚至连同他整个海源徐氏连根拔起,不如此不安宁。
既然徐承自己甘愿置自己在险地,高治没有什么好阻拦的,但是样子还是要做的。他装作为难地问道:“万受,你可想好了?你要知道这是朝堂之上,不是朕的御书房,你现在可是我大寿虞国公,说的话可做不得反悔!”
徐承亦认真道:“陛下,臣无怨无悔,大不了马革裹尸便是,我徐氏男儿为国征战,不惧战死!”
高治郑重道:“虞国公,朕就如你所愿。来人,拟旨,拜虞国公徐承为正二品靖北大都督,领兵三万,收复河北。”
徐承当即跪下磕头谢恩:“臣,徐承谢陛下恩典!”
高治赶忙从龙岸起身,下了台阶走向徐承,一把将他扶起道:“万受,此去险阻重重,你要好自为之。”
徐承躬身道:“陛下放心,臣定能荡平河北,为陛下北伐策应。”
高治拍拍徐承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好好!有万受这样的忠臣,何愁北伐大业不成!”
高治装着开怀的样子回到龙案后坐下道:“言归正传。此次大朝会,朕是打算论功行赏的,之前四州动荡,经过讨伐最终平定下来,这许多人的功劳还未来得及讨论如何封赏,还有许多位置空缺出来,该怎么填补,今日大家就讨论个章程出来吧。”
这时候吏部郎中徐昌出列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左相李豹见状当即出列斥责道:“徐昌,你是什么身份?这哪有你上奏的份?还不给老夫退下!”
这朝堂之上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不是徐氏族人,也跟徐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李豹斥责徐昌,无疑是变相打徐氏的脸,不等徐氏家主徐承出列,站在较为靠前的兵部侍郎徐虎就笑道:“李相好大的官威,今日大朝会如果没有徐郎中说话的份,那还让徐郎中列席是为何?难不成是凑人头不成?”
此话一出,满堂憋笑,李豹更是气的拿手指指着徐虎说不出话来。
高治也觉得李豹反应过激,便开口打圆场道:“李相,若是平时朝会,徐郎中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可今日这是大朝会,自然是列席之人皆有资格发言,徐郎中,你有何事上奏,只管言来。”
徐昌将手中的奏章递给内侍便退后行礼道:“陛下,如今四州之地刚刚平定,有许多地方还需朝廷重新派兵镇守,尤其湘州之地,其港口庭湖港直接扼守南中流域,甚为关键,为以防万一,朝廷须派大将领重兵坐镇,所以臣等共三十名大臣联名保举越州驻州司马徐征出镇湘州,扼守庭湖。”
高治皱着眉头道:“怎么多人保举此人?此人想来是有什么功劳还是有什么才华?”
这时,历来在朝堂上甚少发言的新晋右相石腾出列道:“陛下,徐征此人资质一般,能得如此多人保举,无非是仗着徐氏族人的身份,有徐氏撑腰罢了。”
不等徐昌反驳,徐虎就快速出列道:“石相莫非说的是自己?”
徐虎这话算是比较恶毒的了,朝堂中谁不知道,石腾一直都是以海源徐氏马首是瞻的,只是如今徐释不在,石腾反而有脱离徐氏的趋势,否则怎么会当面出来指责徐氏保举徐征乃是出于私心,而非公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石腾这是准备跟徐释决裂,彻底倒向皇家了。
石腾被徐虎一问倒也有些恼羞成怒,但也打定主意不予理会,而是对着高治说道:“陛下,这湘州乃靖南湘州道平叛统领符啸一刀一枪打回来的,且如今符啸镇守庭湖,整个湘州都平安无事,湘州安稳已见成效。可见符啸之才可堪大用,如今只需朝廷一道诏书,符啸便名正言顺地为朝廷守住湘州乃至南中流域,何必舍近求远,派一个徐征过去?就算徐征才能胜符啸十倍又有何用,这镇守本就求稳而已,做得再好也就做到符啸如今的程度而已。倘若他不堪大用,到时岂不害了湘州百姓?”
这时,大相蔡嵩、左相李豹都急忙出列附议,一致认为石腾所言有理,高治见石腾如今公然在朝堂上同徐氏决裂,焉能不支持他,他辛辛苦苦谋划为了哪般,不就为了今日看见徐氏势力瓦解的苗头吗?
可是徐昌的奏章毕竟有着三十名大臣联名上奏,力量不可小觑。果不其然,徐昌见高治都准备开口应承石腾,便急忙开口道:“陛下,政事堂三相就居庙堂之高,哪里知道军营之中的门道,那徐征是我徐氏族人不假,可他出任越州司马以来,越州治安平稳,哪怕四州动荡也不曾受到半点波及,虽说这主要是此时和驻州都督的功劳,可治政亦要从根本上看啊,若非驻州司马平日维稳得当,四州动荡之时,越州民乱瞬间就起,可如今越州安稳无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徐征之才?何况符啸长期在虞州任职,对湘州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不似徐征,越、湘乃近邻,民风接近,若是徐正出镇湘州,想来比符啸适合得多啊,还望陛下三思。”
徐昌这番话倒是在朝堂上引起了一些支持,这就让高治犯起了难,如今双方势均力敌,虽然高治很想支持石腾,因为支持石腾就意味着告诉所有有意想脱离徐氏的势力,只要脱离徐氏就能得到皇帝的支持。可这样就意味着另一半人就更加坚决的支持徐氏。这不是高治愿意看到的局面。
高治为此大感头痛之际,石腾则继续说道:“若按徐郎中所言,那徐征更不能调离越州,越州乃虞州南方屏障,拱卫天子行在的安全,其重要性丝毫不比湘州低,正好越州驻州都督令狐南此次征兵有功,我正要打算向陛下上书,将他调至兵部,这越州都督的位置刚好空出来,这徐征正好可以补上,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高治眼神一亮道:“才有所用,如此甚好。就依石卿所言,让这徐征出任越州驻州都督,符啸出任湘州驻州都督,让他们二人都好好的为朝廷效命,至于这个令狐南么,就给个兵部侍郎以示褒奖好了。”
徐昌还想反驳,高治直接剐了徐昌一眼道:“朕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徐昌表面很是无奈,其实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万受这小子当家主当真不亏,一切都被他谋划得死死的,连令狐南能捞着什么官都能算得出来,我徐氏有主如斯,活该当兴啊!”
最后,高治在朝堂上又同群臣商议了许久终于将此次平叛的功劳拟定,这次分肉大会总算结束了。
下了朝堂,徐承回到建邺地府邸后便闭门不出,同时放话出去,国公因不久后要出征,遂闭门静养,非朝廷召唤不出门,旁人无事也莫要来打搅。
就这样过了三天,驻守湘州庭湖港的符啸刚刚接到朝廷册封的圣旨,此处除了一跃成为手握重兵的驻州都督外,朝廷还大方的给符啸封了业阳侯的爵位,自徐文起到徐释这一代,父子都曾经受封过业阳伯的爵位,而符啸本是业阳人,如今也得道业阳为封地的爵位,还是侯爵,比当年徐文父子还要高出一级,其中的味道不言而喻。
此次传旨的也是云峰,可见高治对符啸的重视。等宣布完圣旨,云峰与符啸和符啸的部下一番寒暄之后,便眼神示意符啸,符啸心领神会便让左右退下,而云峰却留下了一个随从,符啸虽然奇怪,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客气的请云峰上座,却不料云峰一动不动,两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随从。
那随从随即摘下帽子,用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抹,就显出一张符啸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庞来,符啸见状险些叫出声来:“二公子?你怎的来了?”
徐承调皮一笑道:“怎的,叔父如今升官了,不认我这穷亲戚了?”
这话别说符啸哭笑不得,一旁的云峰都忍不住道:“你虞国公若还是穷亲戚,怕这天底下尽是要饭的了。”
徐承随意地就走到符啸的案几后面坐下,然后摆手示意二人也坐下,这一切是那么自然,好像他才是这座军堡的主任,而符啸才是来做客的,符啸却也认为徐承这样的行为天经地义,云峰见二人如此心无芥蒂,也不由大感好奇。
三人都坐定后,徐承先是跟符啸解释了一下和云峰的关系,符啸也因此才完全放下对云峰的戒备。
见到符啸对自己没有什么芥蒂后,云峰才开口道:“符都督,你是不知道,虞国公当真好手段,略施小计就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之中,咱家这会算是彻底服了。”
符啸看着徐承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安慰,但还是略为关切道:“二公子,这一手确实玩得漂亮,只是你为何要答应前去河北,那地方可比不得湘州,河北可是个龙潭虎穴,凶险无比!”
徐承也略为担忧道:“非是我想去,只是形式如此,我想直接执掌虞州军还欠缺火候,若无相应军功,纵然我是徐家家主,虞州的虞国公,恐也难以服众。何况此去河北也并非没有好处,我若是能下河北四州,那就能将齐、虞、越、湘一起连接成块,到时候将整个中原复地夹在中间可鲸吞之,西望两都,再不济也可凭此立足乱世,保一方安宁。”
符啸担忧道:“你这把赌的太大,万一……哎!我都不敢想!”
徐承笑道:“富贵险中求,若是我不赌这一把,这江东局势如此僵持总不是办法,最后难免三州动荡,可我若是赌赢了这把,到时候主动权在我,利大于天,这买卖做的。”
符啸无奈道:“你既已决定,我亦不好再劝,你要我做什么便直说。”
徐承严肃道:“我此番前来正是要求叔父帮忙。”
符啸笑道:“你小子也有求我的一天,说吧,要我如何助你?”
徐承道:“借兵!”
符啸:“你小子果然胆大包天,你知不知道私调州兵可是杀头的死罪!”
徐承道:“所以我只能找叔父帮忙。”
符啸苦笑道:“上辈子欠你的,说吧,要多少,你可别告诉我全都要啊,那我不如直接撤旗子造反算了。”
徐承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道:“一千,我要你麾下一千精锐。”
符啸稍稍沉思一会道:“好,我给你。”
徐承笑道:“叔父放心,我这是偷梁换柱之计策,过些时日,我会派徐家子弟带领一千人前来调换,这些人以后就留在叔父营中,将来我若要经营湘州,勾连海、宁,这些人就是我的底子,不过还要劳烦叔父不辞辛苦帮我调教了。”
符啸点头道:“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就依你之计行事,我定当全力配合。”
徐承站起来点点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启程回去了,叔父,你多保重!”
符啸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徐承道:“将军如今只剩你一支血脉在世,你千万莫要出差池,见机不对,就立即撤出河北,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记住,你的命比金山还贵重。”
徐承感动地朝着符啸作揖道:“万受晓得了,叔父保重。”
说完便将帽子戴上,遮住脸面,随着云峰出了房门,符啸自然也装模作样地将他们一行送到了船上才默然返回,末了还不时回头望去,心中感慨无限:“将军啊将军,万受如今的变化你可看见?你可欣慰?愿你在天之灵保佑他!”
又是三天过去,徐承早已回到建邺府邸之中,进到房门将一身乔装卸去后已是傍晚时分,简单的用过晚膳后,便径直走到后院,来到一处假山跟前,只见那假山上雕刻一副百鸟图,甚是逼真,因为逾制的原因,这百鸟图没有雕上凤凰,而是雕了一只孔雀来代替凤凰的尊崇地位。
徐承先是在假山前站了好一会,做出一副是在观赏假山图案的样子,其实是在仔细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无人在场的徐承对着那孔雀的眼睛用力一按,一阵石头推动的声音响起,只见假山的边上居然有一道隐形的石门,应声滑开,出现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口子,徐承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周便闪身而入,进到里面后,再用力按下里面的机关,假山的石门再次应声关上,道内顿时一片漆黑。
徐承不慌不忙地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眼前的墙壁,原来墙壁上设有壁灯,徐承便一路慢慢走去,慢慢将沿途的壁灯点亮。
没一会就来到一处分叉口,分叉口中央封堵着一间巨大的石屋,包括徐承来时的小道,共有六条不同方向的岔道围绕着石屋,每条岔道的壁灯都已点亮,显然这些岔道都有人走过,且已经进入石屋之中。石屋仅有一扇石门可进入,门上有两个门环,徐承便三长两短的拉起门环,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肥胖的脑袋从里面探出,徐承借着屋内的火光定睛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道:“红萝卜,你怎的又胖了?”
这人就是徐承吃喝嫖赌地挚友王堃,王堃见了徐承自然没有好话,哪怕徐承已经贵为国公,可哪有老是叫人外号的国公的,王堃见到徐承气就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你个小白脸,老子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叫我红萝卜!”
徐承笑道:“知道了,红萝卜,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叫你红萝卜了,现在你放心了吧,红萝卜!”
王堃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道:“你他娘的还叫!”
这时里面一个声音响起:“住嘴,隆坤,不得对虞国公无礼!”
这声音自然就是王堃的父亲王松的声音,王松赶忙出来迎接徐承道:“见过国公!隆坤这孩子口无遮拦,还请国公莫要与他计较。”
徐承谦虚到:“世伯言重了,我与隆坤自幼相识,情同手足,许久不见,难免相互打趣,有失礼之处还请世伯莫要见怪才是。”
王松心中一阵腹诽:“你们几个坏种就差没把虞州所有的黄花闺女都霍霍了,还情同手足?同一条裤子都不知道相互穿了几回了。再加上石腾和麦兴那两个老鬼的儿子,都快成虞州四害了。”心里鄙视,可是面子上还是要做样子的。于是王松笑道:“哈哈哈!年轻人打交道不就正是如此么,老夫年轻那会可比你们还要放浪形骸。”
王堃颇为尴尬地看着徐承,然后有些恼羞成怒地对王松说道:“父亲,你年轻那点破事就别到处拿出来显摆了,这年头,谁还没几个粉头当红颜知己的。”
王松顿时一个板栗就给了王堃,然后笑着对徐承说道:“这小子不懂礼数,没大没小的,虞国公莫要见怪。”
徐承看着王堃挨训的样子,心里憋笑,可还是一本正经道:“世伯说的哪里话,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隆坤贤弟这是没把我当外人才如此。”
王松见徐承明言大家是一家人,心中大定,满脸笑容道:“国公,还是里面说话吧。”
徐承点了点头便随王松父子进了石屋。
屋内众人见到徐承进来,纷纷起身相迎,徐承一眼扫过去,这些都是如今在江东南朝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物。连同政事堂右相石腾、虞州刺史麦兴、王松父子等共计二十三人分别列席一张长案两侧,而主位却显然是给当今的徐氏家主徐承留的。
徐承赶忙上前同众人一阵寒暄,再在众人的“强迫”下坐上了主位。
等众人坐定,徐承才笑着朝众人拱手作揖道:“小子前几日要去湘州处理些琐事,两地奔波,回的晚些,累的大家辛苦在此等候,实在抱歉。”
众人连忙拱手回礼连说不敢。
又是一番客套后,徐承就咳嗽一声,示意众人现在谈话要进入正题了,众人见状也赶忙安静下来。
徐承先是略微沉思了一番,然后用指背轻轻叩着石案说道:“诸位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夜你们和我在这所商议之事事关齐、虞、越三州包括我徐氏在内的八十六姓未来的生死存亡。所以,如今若是有哪家或那几家代表想要选择退出的,现在大可提出来,大家好聚好散便是,莫要现在交杯换盏,将来背后捅刀子,如此反复小人,我徐承的刀可是不会留情。”
众人听徐承这么一说,都不知如何应承才好,石腾只好率先打破沉默:“国公放心,我等既然都选择了上这艘船,就做好了随时翻船的觉悟,这世上那场泼天的富贵不是赌上身家性命的,既然能来到这里,就绝无反悔之说。”
徐承笑道:“好,既然大家都相信我徐氏,我也在此立誓,今日与诸位在此正式结盟,将来大事若成,定与诸位共富贵。”
徐承说完便看向王堃道:“隆坤,取碗酒水来。”
王堃赶紧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壶取出小声的跟徐承说道:“这会上哪找碗去,只有这个了。”
徐承哈哈笑道:“无妨!”随即接过酒壶,在王堃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拔开瓶盖,顿时酒香四溢,徐承也忍不住赞道:“好香的酒!”
众人亦是发出同样的赞同,只有王堃的父亲王松在心中滴血咆哮:“这个败家东西,居然敢偷老夫的百年红,老夫平日都舍不得喝上一口,这混账东西居然装了一大壶,看来这东西留不得了,今夜回去必须大义灭亲!”
徐承自然不知道王堃贡献出来的酒是王松的命根子,就算知道了他也会当做不知道,只见他从靴边抽出一把小刀,利落的在手指上划过一刀,几滴血液就滴进了壶中,众人顿时明白徐承是要跟众人歃血为盟,随即心领神会地由石腾开始依瓢画葫芦的都在壶中留下了自己的鲜血。
最后酒壶又回到了徐承手中,徐承高举酒壶道:“诸位,饮下此酒,除了争天,我等就再无退路。”
徐承说完便在众人的注视下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借着将酒壶递给一边的石腾,石腾喝完接着递给麦兴,麦兴喝完接着往下递,直至最后到了王堃手中,几乎没有了酒,他只能恨恨的虚灌一口,心中在滴血。
徐承没有理会心疼美酒的王堃,直接对众人道:“我欲取河北,需要你们的帮助。”
石腾赶紧接话道:“国公,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承看着石腾笑道:“有话直说便是。”
石腾略为纠结道:“国公,非是老夫泼冷水,老夫始终觉得国公当日在朝堂之上不该应了李豹那厮的提议,河北之凶险不亚于直接挥师北伐,虽然当时形势所迫,但国公此去河北绝非上策啊。”
徐承点点头道:“我何尝不知,可若不如此我焉能如此轻易掌兵?”
麦兴插嘴道:“国公此言差矣,就算没有我等,以海源徐氏的影响力,国公想要掌握军队亦非难事,大不了徐徐图之便是。”
徐承摇摇头道:“做事要讲究个名正言顺,我确实可以直接掌握军队,可以什么名分呢?若无名分,那岂不成了乱臣贼子?你们看看高棣,他可是文帝血脉,正统的先帝皇子,以万钧之力硬破乾坤,可到头来呢?天下谁承认他?哪怕他如今控土千里,可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乱臣贼子,不然他也不用大刀阔斧地大搞清洗了。我不能学他,我乃世家之后,自然得按照世家的规矩来。”
石腾点点头朝麦兴道:“国公所言有理,确实得师出有名。”
麦兴疑惑道:“既如此,国公已经取得不小的兵权,也不用急着北上,先借由练兵为由,拖上一段时日,再通过我等运作将虞州之兵尽握于手,那朝廷也无可奈何啊。”
众人都连忙点头,甚是认同麦兴所言。
徐承笑道:“倒是个好办法,可我若是当真一仗都不打,那天子岂肯善罢甘休?将来如何镇服南中和封州?”
众人皆是眼神一亮,原来徐承志向不小,可没有打算驻守三州寸土之地偏安,而是真的有打出去的想法。
麦兴当即笑道:“国公志向远大,我等定当全力支持,只是不知国公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徐承道:“如今兵马钱粮到无太大问题,只是两军相争,情报尤为重要,我如今对河北局势的掌握还停留在纸面上,这远远不够,我要三州八十五姓都动起来,想尽一切办法,为了收集情报,同时打通河北几方的内部,上兵伐谋,若是情报在手,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不可能,若能兵不刃血拿下河北,相信,这天下很快就能换一番景象了。”
众人顿时觉得徐承有些异想天开,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可都是不世出的圣人大才,屈指可数。起码徐承说这话还不够资格。徐承自然明白众人心中所想,笑道:“诸位想必认为小子不自量力,大话吹牛?哈哈哈,小子只是打个比方,还没自大到跟昔日圣人比肩。只是情报的重要性确实可以影响到一场战争的胜负,这一点想来诸位不会怀疑吧?”
在场有近半都是行伍出身,就算石腾这样的文人虽不知兵,却也还是有些见识的,徐承对情报的重视这点他们是认可的,甚至是欣慰的,说明徐承是知道仗是怎么打的,而不是脑子一热就带人冲锋的愣头青、二百五。
众人一番商议之后,都向徐承保证,可以提供合适足够的人手统归徐承调配。徐承也满意地说道:“大家齐心合力,大事可成。”
这时石腾对面的御史大夫乔栋开口道:“国公此去河北,对外之事,我等在明面上几乎插不上手了,可这朝堂之中,以石相为首的部分人也已经立场鲜明的跟徐氏割裂了,目前徐氏在朝堂较为弱势,还是需要扶植一人起来,摆在台面上才是,不然后期政策倾斜得厉害,我等又不方便出手,怕是要吃大亏啊。”
石腾等人也连连点头称是,这点徐承也是想过,只是一时没有合适人选和职位安插,颇为头疼道:“实不相瞒,此时我想破头也想不出如何解决最好。石相等人目前还不宜暴露,现在谁可挑此大梁?”
乔栋缓缓说道:“首先,此人必须是徐氏族人,否则号召力不足,且此人代表的是徐氏的脸面,也非徐氏族人不可。第二,此人须德高望重,否则德不配位,难居庙堂高位。
徐承笑道:“思来想去,也就我那十二叔祖可担此任了。可是该如何将他推上高位?目前政事堂九相可都是挤得满满当当的了。若是其他官职,莫说你们,我徐氏族人中亦不缺侍郎、郎中之类的实权官。现在缺的是一个甚至两个三个相位。”
石腾点头认同道:“政事堂九相,大相蔡嵩、左相户部尚书李豹、吏部尚书吴绅皆是北来大臣,毫无疑问是以皇室唯首是瞻的,大宗正春临王高恒虽不在建邺,可他是大寿皇族,毫无疑问肯定也是向着天子的,而咱们三州这边,除了老夫占了一个右相兵部尚书的职位,还有礼部尚书辅忠(邱佐表字)、民部尚书启盛(麦兴表字)公和御史大夫宇梁(乔栋表字)公,可除了辅忠和宇梁公,我和启盛皆已改旗易帜地倒向了天子,这原本靠着中底层官员可以弥补的朝堂差距,在明面上瞬间一面倒塌,若是徐氏再不推出一个极具份量的人物上台撑场面,我担心这后面的局势就真的控制不住的一面倒啊。”
徐承也是颇为苦恼地问道:“诸位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时一言不发的邱佐说话了:“虞国公,那万世之师的薛古深陷龙城,而他的孙子薛栋如今就在建邺伴君左右,可只得了个太史令的清贵之职,按理该拜为太师才是。”
邱佐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众人很是莫名其妙,徐承心思一转,顿时眼神一亮道:“难不成邱相的意思是三公?”
邱佐笑着点头道:“国公果然聪慧,一点就通。”
众人也反应过来了,对啊,这九相之上还有三公啊,虽说除了太师是渤南薛氏专属之外,太保太傅几乎不实封,都是以追封为主,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春临王都能同时兼任大宗正和上柱国大将军文武两端的高位,实封三公有何不可。若真的实封三公,这九相的影响力就会削弱,变成了三公之间的博弈了。
徐承得邱佐夸奖,也不由笑道:“邱相过奖,论起智慧,十个小子拍马也不及邱相半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小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邱佐没有急着谦虚,而是转为严肃说道:“国公先别急着笑,空缺有了,可依照寰立(徐建表字)公的条件按理是够不上三公的资格的。一来他非朝廷官员,二来手无寸功,若是仅仅靠德高望重四字就位列三公,未免牵强。除非……”
徐承忙问道:“除非什么?”
邱佐无奈道:“除非三公之中有两个席位都在天子手中,或许能妥协此事,可如此一来,那还不如不提这茬。”
徐承点头道:“若是如此还不如维持现状。”
邱佐忽然想想到什么似的,盯着徐承上下打量了起来,就像打量姑娘似的,弄得徐承好不尴尬问道:“邱相,你这般盯着我看是何意?”
邱佐笑道:“国公今年可是十八了?”
徐承被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若是算上虚岁,确实十八。”
得到徐承的回答,邱佐笑着对众人道:“大家看,虞国公一表人才,家世显赫,端的是人中龙凤,无论是谁家小娘子能许配给虞国公为妻,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姻缘啊!”
众人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很是奇怪,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众人也只好点头附和,但心中莫不在想着:“这老鬼到底葫芦重在卖什么药!”
邱佐抚着长须喜不自禁地傻笑着,看的麦兴更是忍不住道:“邱相,咱们这谈着正事呢,你这都扯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邱佐笑道:“我说的就是正事,可没有比这更正的正事了。”
麦兴不悦道:“那你倒是说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掰扯。”
邱佐笑着对众人道:“自大周末年,太兴王氏勾结蒙女据原州自立,后被海源平王、烈王父子二人打败,全族押之龙城诛之,这天下八大世家也就只剩七家,而自太兴王氏被天下除名后,邺郡吴氏就基本在河北一家独大了,虽说高棣在河北也大搞清洗,但毕竟不比两都和中原来的狠烈,加上河北并未全部落入高棣手中,还有承、德二州和江东遥遥呼应,牵制着高棣大军,因以上种种因素,邺郡吴氏反正得以保存,若是国公想在河北有所作为,得吴氏助力必定事半功倍。且国公收复河北,于吴氏有大益,想来吴氏是不会拒绝的。”
徐承眼睛一亮道:“邱相继续说下去。”
邱佐笑道:“如今邺郡吴氏的家主在哪?可不就正在江东出任政事堂副相礼部尚书么?若能得他相助,一来河北之行多了一份保障,二来,朝堂之上亦多了一份助力。”
不等徐承开口,石腾便接道:“话是不错,可吴绅可是随天子南巡之臣,乃天子心腹重臣,岂是说倒戈就倒戈的?怕是无论我们开任何条件都难以说服他。”
邱佐笑道:“我们自然不行,可虞国公亲自出马未必不行!”
徐承倒是来了兴趣道:“哦?计将安出?”
邱佐又用那种类似看姑娘的笑意盯着徐承打量道:“我听说那吴绅膝下有五子一女,五子皆已成家,仅剩一女,二八年华,出的落落大方,是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只因吴绅对她甚是宠爱,一直不舍得让她嫁人,所以至今尚未婚配,想来以国公的家世才貌,配她刚好是门当户对,国公何不上门求亲去,此时若成可当真一箭三雕,利大无边啊!”
徐承见邱相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打趣,也不免有些脸红,有些尴尬道:“这如何使得,说不得这吴家娘子早已心有所属,我贸然去提亲,又横刀夺爱之嫌,若因此闹得不快,反而不美!”
邱佐笑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国公此时莫要做那小二女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娶个美娇娘就能把眼前的烦恼通通解决,这血赚的买卖不做,天理难容啊!”
邱佐见徐承没有反驳,连忙抓紧道:“何况若是跟吴绅结成翁婿,那吴绅在朝堂的作用就相当于将一个徐氏族人安插进政事堂是一样的,还能得到吴绅手中的势力加持这边,国公莫要犹豫。”
邱佐说完,众人亦赶紧附和,徐承只好无奈点头道:“就依邱相之言,我回去就跟叔祖商议此事,越快办完越好。”
众人见徐承应承下来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徐承又跟众人商议了一阵琐碎之事后,便起身离去,独自沿着密道回到假山出口,出了假山后便径直返回书房,然后直接给徐建写了一封信,说是让徐建见信后即刻准备厚礼动身前来,然后装订好之后叫了从符啸那里要来的亲兵张国忠进来,将信件交给他了,稍微嘱咐了一些事情,就让张国忠连夜动身潜回海源,将信件亲自送到徐建手上。
徐建收到徐承信件后,当即按照要求派出族人家丁四处采购,一日时间就装了满满三大船的贵重物品,带着徐志的遗孀吴薇和徐民一同登船往建邺而来。等他们到了建邺亦是两日后的事,与徐承一阵商议后,就决定先由徐建连同邱佐和乔栋这两个政事堂大佬到吴绅府邸递帖拜访。
按理说吴薇才是前去提亲的最好人选,一来徐承母亲早逝,吴薇长嫂为母,算是徐承的直系长辈,颇有分量。二来吴薇出身齐州博陵吴氏,虽属三州八十五姓之一,其实博陵吴氏乃是出自邺郡吴氏的分支,算起来虽远,但吴薇和吴绅倒是同宗同源,五百年前是一家,这还不是乱攀亲戚,这是有宗谱可查的。只是吴薇是新寡之人,上门提亲过于晦气,所以只好安排徐建这个徐氏内部最有分量的族老代替,而媒人自然就是礼部尚书邱佐和御史大夫乔栋这两个分量不轻的朝堂大佬了。
这三人携带了整整二十车的重礼登门拜访,无论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吴绅。
可当吴绅得知他们的来意时,那张脸皱得比哭还难看。一来,在某种程度上双方是政敌,哪怕他心中对徐释颇为仰慕,但也不能改变双方立场的问题。二来,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早就被太后看上了,虽未名言,但确实已经暗示过将来是要接她进宫的,就算不是皇后,一个皇贵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只是当时太后提起之时,皇帝和自己女儿年纪还小了点,所以太后就不急着公开,这也是为什么吴绅拒绝了许多世家才俊求亲的原因,宠溺女儿是真,更主要的原因是皇家早已内定。
可若是别人,吴绅自然谢绝就好了,可这时海源徐氏的家主啊,这虞州地界的无冕之王啊,拒绝了徐承的求亲,传出去怕是会被全虞州百姓撕成碎片的。可皇家毕竟没有下旨官宣,他自然不能用这个理由搪塞三人。
只能硬着头皮道:“承蒙诸位抬爱,老夫深感惶恐,小女才貌一般,被老夫宠溺得刁蛮任性,是在没有这个福气和德行婚配虞国公这样的人中龙凤啊。以虞国公之资,纵然向太后求取公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啊,似小女这般的还是莫要考虑的好。”
徐建捋须笑道:“吴相过谦了,令嫒才名远扬,我听说那些个前来求亲的世家子弟、青年才俊都快将这府邸的门槛踩烂了,若这般女子还才貌一般,那这天下哪里还有好女子啊!”
吴绅头大道:“诸位莫要说笑,我那女儿确实并非良配,我只怕娶进家中弄得日后家宅不宁,反而不美。”
徐建冷哼一声道:“吴相,我家家主敬你是当朝忠臣,备足礼仪,你看看门外,单是见面礼就塞满了一整条街道,还特地请了当场礼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前来说媒,你却百般推辞,难道让你女儿做我海源徐氏的当家主母很辱没你吴氏么?难不成你女儿要嫁给陛下当皇后才能满意不成?”
吴绅顿时在心中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对了,就是要做皇后贵妃,有本事你进宫去跟太后掰扯去啊,在这拿话堵老子有个鸡毛用。”
想是这么想,可是这话万万不能说的,吴绅只是苦笑道:“寰立公莫要动怒,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
徐建当即大手一挥道:“莫要再说了,老朽只问一句,这门亲事你是允还是不允,给句痛快话吧,我海源徐氏从不强迫别人,你只需给我说一句你看不上我徐氏家主,我徐建当即就走,我徐氏全族保证日后连这条街道都不会路过。”
吴绅赶忙苦笑道:“不至于啊不至于啊。”
这时一旁的邱佐赶忙小声劝道:“吴相糊涂啊,这天下八大世家如今只剩刘家,海源徐氏乃其中之一,跟你邺郡吴氏同属顶级阀门,你们联姻乃是强强联合,何况对方乃是徐氏家主,且年少有为,将来更是前途无量,令嫒过门就是当家主母,毫不夸张的说,在虞州,除了太后皇后,还有什么身份高得过徐氏主母?何况虞国公为了此次提亲,备足诚意,单单准备的礼品就塞满整整三艘大船,如今拉来的只是见面礼,如此大的阵仗,里子面子给足了你,你若是还是回绝,岂不打了虞国公的脸?打虞国公的脸就是打海源徐氏的脸,打海源徐氏的脸就是打齐、虞、越三州的脸,你想想,你兜得住吗?”
邱佐一番连哄带吓的话确实将吴绅弄得胆战心惊。若是在龙城,吴绅甚至敢直接命人将三人赶出门去,可这是虞州。他可以在朝堂上和徐氏斗得你死我活,那是政见不合。可现在人家依足世家礼仪前来提亲,千年来,不管私底下怎么龌龊相斗,可在明面上八大世家都是同进同出。除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祸乱天下的太兴王氏,又或者已经化家为国的龙门高氏,这些顶级世家之间都是乐于相互联姻的,何况此次提亲的还是一个家主,那意义其实不比皇帝立后差上多少了。
吴绅此番若是拿不出正当理由拒绝,那就是坏了世家的规矩,这也会连累整个邺郡吴氏被其他世家鄙视谴谪,以后别的世家也会在涉及儿女婚姻之事时借此来羞辱吴氏,毕竟徐承身份太不一般,拒绝徐承带来地后续影响怕不是他能承受的,哪怕最后的女儿进宫当了皇后,也弥补不了他今日的犯下的错误,除非他现在就宣布,他的女儿要嫁入皇宫,可是他能吗?皇宫里面的人没有开口,他纵然有天大委屈也不能透露半句。
一番权衡之下,吴绅颇为无奈地朝着徐建拱手道:“有虞国公这般夫婿,也不知小女是前世修了什么福,老夫亦在此替小女多谢虞国公抬爱了。”
三人闻言顿时大笑,徐建赶忙一把握住吴绅的手道:“恭喜吴相!贺喜吴相!为女儿寻得如此佳缘。”
吴绅皱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多谢诸位前来,老夫无以为报,只盼着日后虞国公善待小女便是。”
徐建笑道:“吴相哪里话。这日后你可是虞国公的岳丈大人,这虞国公若是对令嫒不好,打骂斥责还不是你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众人闻言大笑,只是吴绅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尴尬地陪笑着。
徐承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而且他也从云峰传递出来的消息得知,李太后确实有过将吴氏接进宫的想法,只是当时二人当时年纪不大,加上高治刚刚登基,且还在孝期,不宜提及此事。后来,高治南下,国难当头,自然就更没有心思去操办此事。如今朝廷在江东算是稳定了下来,李太后还寻思着近期先跟高治商量一下,就将此事告知天下。她哪里想到这准儿媳已经被徐承捷足先登抢了过去。
尤其徐、吴两家的联姻在很大程度会立即改变南朝朝堂的格局,这也是李太后始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