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付之一炬
漆黑的宫道上，两排疾行的灯笼照亮了砖路，乾隆与魏嬿婉都未坐步辇，着急忙慌地走在去储秀宫的路上。
隔着重重宫宇，都能看到远处火光。
两宫离得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快到储秀宫门前，乾隆才想起什么回过头，对嬿婉道。
“你才刚病愈，回宫去吧。”
魏嬿婉病才刚好，谁知道现在储秀宫里面是什么情况，万一场面太惨烈把她吓到就得不偿失了。
但魏嬿婉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臣妾不要紧，皇上别担心了。”
她唱昆曲的戏服都没脱，只来得及在外面披了个斗篷遮掩，因为走得急，被吹开的斗篷下红纱飘带飘飘坠坠，随风翩跹。
意欢定是发现了避子药。
可这次的意欢并未承受丧子之痛，居然还会如此不理智，纵火自焚，令人意想不到。
魏嬿婉咬着唇，是她疏忽了，没料到世间真有这般痴情的女子。
终于到了储秀宫，烟雾缭绕，火光明灭，门前进进出出都是人，喧闹得脑子里嗡嗡响。
魏嬿婉心急如焚地扫视着四周，目光如炬。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全然不顾那刺鼻的烟味和滚烫的热浪，飞速地朝着目标走去，紧紧拉住了伫立在人群中的意欢。
她眼神中满是关切和焦急，仔细地端详着意欢的面容：“怎么样，没事吧？”
意欢听到她柔声问候的一瞬，就控不住地落下泪来。
魏嬿婉安抚地揽住她的背，轻轻摩挲。
乾隆这才认出了意欢，她脸上蹭着一块块的黑，衣服也蒙了一层灰，像块破败的布般挂在身上，与她平日里清容仙骨的模样迥然不同。
尤其是那双眼，盈满了泪，呆呆地倒映着熊熊火光，又似蒙着霾。
魏嬿婉不想让皇上看出意欢的异常，提醒般攥了攥意欢的臂弯，又出声打断了皇上质询的目光。
“皇上，舒嫔可能是吓着了，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快让太医来给她瞧瞧吧。”
乾隆被转移走了注意力，点点头命进忠去传太医，回头看向眼前还没扑灭的火场，升起怒意，指着眼前的储秀宫宫人质问起来。
“怎么回事！储秀宫好端端的怎会起火！是不是你们这些奴才失职？”
宫人们全都吓得跪了一地，边被烟呛得咳嗽，边大喊饶命。
但皇上还是怒气难消。
意欢回过了一些神，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前方，声音被烟熏得有些嘶哑，但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
“皇上，是嫔妾不小心为之，与他们无关……”
魏嬿婉在旁边附和：“皇上，舒嫔人没事就是万幸，现在要紧的是救火和舒嫔的身子。臣妾会尽快查明走水原因报给皇上，到时候您再追责也无妨。”
意欢却轻轻摇头，气缕如丝。
“不必查了，是嫔妾翻诗集时太过入神，不小心让烛火把书燎着了。那屋子里挂满了嫔妾珍藏的诗词，就这样窜起了漫天大火，一眨眼的工夫，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她望着摇曳的火光，身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空洞的双眼似笑非笑。
这如梦如痴的样子，乾隆怀疑她是被吓出了疯病。
魏嬿婉未免她情绪过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或是再做出惊人之举，轻声建议。
“舒嫔受了惊吓，还是得好好休养一下，储秀宫被烧成这样，短时间是不能住人了，不如先搬到我宫里吧。”
意欢看到嬿婉眼中的关切，明白她已知晓避子药之事了。所以，当时嬿婉提议她去查药方，定是知道了此事，在暗中提醒她。
除了嬿婉，这宫里还有谁知道呢？
若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那就太可笑了。
可笑的事还有更多。
她抬眼望向乾隆，却被灰蒙蒙的烟笼罩得看不清，昔日他身上泛出的独特光芒，好像顷刻间就不复存在了，和那些诗文一起，被这场大火付之一炬。
她曾经珍重的东西，原来也不比灰烬珍贵多少，多可笑。
意欢回身对嬿婉扯扯嘴角，谢过她的好意，有气无力道：“还是不麻烦你了，延禧宫还没主位，我搬到那里就好。”
延禧宫是离养心殿最远的地方，也许她还没有彻底灰心，但已经决定将自己流放。
火被灭得差不多了，乾隆舒了舒眉头，有些疲惫。
“好了，那就先下去让太医瞧瞧吧，已经很晚了，有何事明日再说。”
魏嬿婉颔首：“那臣妾送舒嫔去延禧宫。”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意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懿急切地走了过来，两只手不顾形象地提着裙摆，细长的护甲像螃蟹腿般在身侧炸开。
她连请安都没给皇上请，直奔意欢而去：“本宫在屋里看到你这儿起火了，就赶紧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翊坤宫在永寿宫和储秀宫之间，皇上和嬿婉都来了有一会儿，但她才刚刚到，所以这句话似乎不太可信。
但意欢现在没有闲心想这些，只倦怠地垂了垂眼：“娴妃姐姐，嫔妾还好。”
如懿仿佛没有看到意欢苍白的脸色，自顾自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塞进她手中。
“这是供奉在佛前多日的多宝莲花香囊，里面有本宫抄写的经文，戴上它，给你压压惊。”
意欢累得好像没力气抬手，魏嬿婉替她把香囊接下。
“娴妃娘娘，先让意欢去延禧宫休息吧，现在她需要让太医诊治，其他事以后再说。”
如懿皱了皱眉，两眼只看着意欢，仿佛没有嬿婉这个人：“去我宫里吧，翊坤宫离这儿最近。”
意欢闭着眼摇摇头，如果不是嬿婉扶着就要支撑不住：“不用了，嫔妾还是想去延禧宫。”
乾隆面露不耐，嫌如懿事多，他还没责问她为何私自出宫。
“娴妃啊，这宫里的事有炩妃打理，不用你操心，你回去继续抄经吧。”
如懿被气得不轻，冷眼看向皇上。
“炩妃…哼，炩妃病刚好就能打理宫务，既然炩妃如此能干，不如把抄经之事也教给炩妃好了……”
眼看两人又要不管不顾地吵起来，魏嬿婉只好叹了口气，出言转圜。
“抄经是为了给金川将士祈福，事关重大，是因为娴妃娘娘抄得好，皇上才让娴妃娘娘抄。”
她笃定的样子让乾隆都差点信了。
嬿婉眉眼微垂，艳羡地弯起嘴角：“娴妃娘娘能在后宫做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属实让人羡慕，可惜本宫没有佛缘，也不如娴妃娴静，只能做些管理宫务的俗事，才能稍稍为皇上分忧。”
乾隆点头：“正是如此，娴妃啊，你可以回去了，以后未经允许就不要出来了，今晚是宫殿走水，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不祥的事……”
如懿被他俩说得百口莫辩，频频张嘴，两瓣娇俏的红唇吃惊得来回蠕动：“皇上是说，储秀宫的火是臣妾点的了？”
乾隆不欲争执，想想修建宫殿的费用就够头大了，闭起眼挥手赶人：“朕没那么说，行了，你别无理取闹了，朕让你回去便回去。”
如懿抿起唇，因为皇上劈头盖脸丢下的话而面庞扭曲，阴沉似墨，眸中火苗比刚才储秀宫的火还要大。
魏嬿婉见状，赶紧道：“皇上，舒嫔看起来极为不适，臣妾先送她休息去吧。”
乾隆看着意欢虚弱的面庞，点头应允。
魏嬿婉快速逃离战火，牢牢扶住意欢往步辇上走：“慢点儿，小心脚下……”
乾隆看到死死盯着他的如懿，莫名感到心虚，不想搭理她，又怕一会儿大庭广众吵起来丢尽脸面，
“别盯着朕了，你要爱在这儿站着就站着！”
说罢，他打算转身离去，带着人起驾回养心殿。
旋即，身后爆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都被惊得顿了顿脚步。
原来是储秀宫里一根被烧坏的长梁塌下来了，掉在废墟里，扬起阵阵灰黄的尘烟。
所有人正要松口气，庆幸虚惊一场，谁知如懿忽然痛呼一声，捂着小腹瘫软下去，痛苦仰起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头上瞬间沁出点点冷汗。
“皇上…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