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祸心
“春婵!”
魏嬿婉刚走到养心殿门口,就见到春婵翘首等待的身影,弯起嘴角快步上前,亲昵地拉住了对方的手。
“听人说你都等我大半天了,怎么不先回去?留句话让我去找你就行了,省得误了你的活儿。”
春婵假意撅了撅嘴:“嬿婉姑姑现在可是宫里的大忙人,不是在跟着皇上伺候就是跟着皇后公主,我还不得赶紧巴结着,怎么敢让您去找我啊!”
魏嬿婉好笑地戳戳她的头,她还真是从长春宫回来,刚帮皇后打点完公主出嫁的东西。
“怎么?又炒了瓜子来孝敬我啊?”
春婵哼了一声,但手还是诚实地打开了包裹:“美的你!不是瓜子,是银杏。”
魏嬿婉拿起一颗边嚼边赞同:“确实美,看看我这张脸,再吃就变松鼠了。”
“还得多吃点儿,好不容易养圆嘟了,吃了我多少干果……”春婵摸了摸她嫩如凝脂的脸颊,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
“对了,说正事,你随驾东巡那几日,你家里又来要钱了。”
她皱着眉,不等魏嬿婉开口就忍不住怨怼起来。
“你家里人也真是的,你在宫里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他们还天天来要钱,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如今混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吸你血呢。”
“要多少啊?”魏嬿婉面容平静地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钱袋。
春婵:“你还要给啊?!”
魏嬿婉没碰到过这样像蛀虫的家人,前世的魏家虽没有通天权势,但给了她良好的教养,让她能刚进宫就被选到皇后宫中学规矩,一生顺风顺水,衣食无忧。
在她心中,并未把这里吸血虫般的娘和弟弟当家人。
可自古以来孝为先,若断绝关系,旁人不会看因果,只会认为是她不孝。家族血脉相连,他们要是做出什么事,她也会被牵扯。
所以置若罔闻不可取,先试着扶一把,能引为助力最好,若扶不起来再寻其他办法。
她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跟春婵说这些,大度地递钱过去笑了笑。
“父亲过世,我既有余力,担起家里重任是应该的。最近实在太忙了,只能再麻烦你帮我跑一趟了。”
她从头上取下公主送的鎏金翠石小山钗,笑着戴在春婵头上,说了句好看。
春婵伸手摸了摸,虽然心里喜欢,但还因为替她委屈而面露不忿。
“哼,就你大方……啊,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把春婵吓了一大跳。
魏嬿婉闻声也回身给皇上请了个安,还不忘介绍:“皇上,这就是奴婢常说的朋友春婵。”
乾隆温和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魏嬿婉常说的朋友,但当然不记得叫春婵还是冬婵,目光在她俩身上扫了一下,就背起手回宫了。
他要处理政务,魏嬿婉自然得跟上去伺候,无声与春婵告别。
两人走进书房,魏嬿婉拿起茶壶沏茶,皇帝坐到椅子上,似有似无地打量她。
“朕没故意偷听,但好像听见你们说,现在的魏家靠你养?”
【嗯,你是无心偷听的。】
身份低可以让人怜悯,也可以让人看不起,但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魏嬿婉随口胡诌。
“嬿婉哪有那么多银子,家里主要还是靠过去的田产铺子,不够的地方,嬿婉能贴补的就贴补。”
乾隆目露怜悯,但更多的是欣赏。
“那你也是很不容易啊,自己吃着苦,还能想到撑起家族,想必你家道中落前,受过不错的教导。”
魏嬿婉抿唇笑笑,眼中如月清澈而明亮:“不是皇上教嬿婉的吗,女子也可以为自己争出一个好门第。”
乾隆有些溺在她的眼睛里,越相处他越被眼前人吸引,而且这种吸引,没有被时间消散,反而因为他的得不到变得越来越深。
“你还记得朕的话……那你解懂朕的话了吗?”
他又像那夜似地牵起了魏嬿婉的手。
“嬿婉,你这么冰雪聪明,应该懂得,内庭女子,无人不归皇上所有,若想凭自己争出个好前途,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当时年纪还小,听不懂这些,现在朕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了吧?”
魏嬿婉明白。
她还明白皇上在等着她主动攀附,这是上位者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一种战术。
在她主动的那一瞬间,就会在对方心里失去价值,没有价值的物件,在帝王眼里才更好拿捏。
这手段很令人作呕。
当然她不会傻到去反抗皇权,只是现在确实还没到入后宫的最佳时机,虽然皇上很喜欢她,但不够,她还需要得到皇帝更多的情感。
尊重,或者是更多的喜欢。
有时候,只要足够喜欢就会有尊重。
“皇上……”
她正想轻描淡写地打岔过去,门外李玉来报,说是大皇子奉旨来见,她后面的话也就不用说了。
在御书房里白日密语,总是很容易遇到这种事。
乾隆憋闷地松开了手,怪自己没找对时机,这种事完全该留到晚上说。
大皇子进了书房行礼问安,皇帝抬抬手,翻出一个小册子。
“永璜啊,璟瑟已经快要出嫁了,你作为长子,婚事也不能再耽搁了,之前那个伊拉里氏出身太低,朕又给你重新寻了三个人选,你自己看一下,比较属意哪个做你的嫡福晋。”
永璜接过来随意地翻了翻,心思根本不在上面,抬头瞟了眼正在倒茶的魏嬿婉。
“儿臣…儿臣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家世……”
皇帝没理他,只盯着嬿婉绣了小朵丁香的衣袖走神,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袖子在细腕下轻轻晃动,丁香花在上面栩栩如生,好似被风吹拂,簇簇绽放,清甜的花香令他沉醉其中,直到人走出去才清醒过来。
他不想再隐忍不发,拿起一张空白圣旨就开始拟旨意,又一心二用地跟永璜说话。
“长子的嫡福晋人选还是很重要的,你要是娶低了,后面的兄弟们该如何婚配?再说,哲悯皇贵妃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朕给她挑个称心的儿媳……”
永璜皱起眉,放低册子刚要说什么,就倒着瞥见了皇帝正在写的字。
「册封魏氏嬿婉为……」
他脑子里瞬间生出一团乱麻,莽撞站起,不小心撞翻了皇上的砚台。
墨汁飞溅,圣旨更是被染成全黑。
被溅了一身墨的皇帝愤怒拍桌:“放肆!你干什么!”
闯了大祸的永璜却冷静下来,他平淡地看着那张毁掉的圣旨,扔掉手中册子,一字一顿道。
“皇阿玛选的人,儿臣都不想要。”
“混账东西!”
乾隆只以为他是不满意嫡福晋人选,没往别处想,从没有哪个皇子敢这样忤逆,恼怒得他心口狂跳。
“看在你早逝额娘的面子上,朕只算你御前失仪,不治你大不敬之罪,滚去安华殿好好跪着反思已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起来!”
永璜神情郁郁,四肢僵冷地离开了。
他一个人跪在安华殿里,却没有反思己过。跟皇上抢人的念头他不敢有,只把唐高宗李治当作榜样在脑子里念了几百遍。
夜深,殿外响起几声虫鸣。
一个宫人拎着食盒走进来,恭敬地呈到他面前,永璜精神有些恍惚,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
“你看着眼熟。”
“奴婢茉心,以前在慧贤皇贵妃宫里做事,现在被调到了古董局。”
永璜微微回神:“古董局?为何是古董局的人给我送膳?”
茉心没有抬头,手指紧紧捏在食盒边缘:“这是奴婢自己的心意,奴婢从前受过哲悯皇贵妃恩惠,刚才偶然看见大皇子在这里受罚,便带了些吃食来报答皇贵妃娘娘。”
永璜心中触动,点点头道了声谢。茉心跪在旁边的蒲团上,朝前面拜了拜。
“哲悯皇贵妃娘娘,感谢您对奴婢的好,愿您往生极乐,不再有冤屈苦楚。”
永璜一愣:“冤屈苦楚?”
茉心像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捂着嘴紧张地要跑,被永璜伸手拦住。
“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说清楚,我额娘有什么冤屈苦楚?”
茉心红了眼圈,懊恼地摇着头,吓得哆哆嗦嗦:“什么都没有,奴婢不知,奴婢不能说,求大皇子别问了……”
永璜心跳如鼓:“说。说出来,我保你没事。”
“您保不了…保不了……”茉心瘫软在地上,把脸埋在手里哭得断断续续,被永璜连威逼带利诱地说了一阵,才止住哭声,缓缓鼓起勇气。
“是……是皇后…是皇后害死了娘娘!”
永璜僵在原地,双膝与冰冷的地砖冻在一起。
出了安华殿,黑夜之中,茉心收敛眼泪,又朝着玫嫔的永和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