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再睁眼时,又是天光大亮,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绿纱窗,削弱许多,变得柔和明媚,窗上映出院中树影,斑驳不定。
林竹影拥着薄被不想起,再次为自己贪睡羞愧,根据日影方位判断,已经过了午时,居然无人唤她起床,真是咄咄怪事。
天子在府中留宿,接驾不周被揪住小辫子可以杀头,安全第一。
林竹影盘算着,小英子一定不会忘记叫自己,没有发声,必有缘故。
慢慢舒展身体,更衣,门栓得好好的,没人进来过。想起昨夜苏珂流连不去,情景暧昧,林竹影多少有些担心,真拍他深夜有什么举动。一夜平安,今天面对的又是一张白纸似的苏珂,林竹影悬起的心落地。
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愣住,桌上应该有笔墨砚台,账册和白纸,昨夜苏珂画了一幅仕女图,她画了一幅卡通自画像,苏珂又临摹一幅。苏珂的两张画都在,独独她的画不翼而飞。
林竹影匆匆整敛衣裳,先检查门,门确实栓好了,窗上糊了绿纱,根本不可能进人,莫非闹鬼了不成。
林竹影呼唤小英子,小英子立刻在门外回应,想推门而入,结果推不开。小英子在门外无奈说:“娘娘您要我进来,也得先开门不是?”
林竹影取下门栓,小英子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她净面梳妆。信手画的卡通画而已,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林竹影不能小题大做,假装不经意问:“昨晚有人进我房里没有?”
小英子满脸无辜:“娘娘您也太谨小慎微了,王爷被您轰出去之后,门不是插上了吗?我倒想进来,也得您放行才成呀。”
林竹影相信小英子,再说小英子没任何理由拿画。林竹影细细查看,门与地面之间有少许空隙,两扇房门之间也不无缝隙,如果有人将铁丝之类的物件伸进来,未必不能开门栓,或者把桌上的画拽走。
林竹影不理解,她的卡通画也就业余爱好者水平,画法虽新鲜,说穿了没什么稀奇,得多无聊的人才会偷这个。
信笔涂鸦之物,又不会有损失,她懒得再想,坐在镜前梳妆。小英子笑嘻嘻说:“娘娘比昨天又好看了呢。”
林竹影轻斥一句:“胡说八道,我天天都这么好看。”
小英子听完后半句才回过神,笑得不行,林竹影也绷不住笑。小英子提醒道:“娘娘你也别太拖延,外面杨公公等着宣圣旨呢。”
林竹影眉笔失手落地,什么情况?想想日上三竿,天子太后都在府中,不去陪伴,至少是个失仪之罪,苏璟借题发挥就麻烦了。
林竹影起身彷徨,思忖应对之策,小英子不敢卖关子:“天子和太后早早都起驾回宫了。”
林竹影大惑不解,小英子赶紧说明:“天子和太后都说了,你昨天救驾有功,心神劳累过甚,起驾时不必唤醒你,让你安安静静睡个好觉。”
简直无上的恩宠,落到别人头上得感激涕零,激动三天三夜,林竹影茫然不可解,发呆片刻,欢呼说:“太好了,瘟神送走,终于可以睡好觉了。”
把天子和太后说成瘟神,小英子大惊吃色,要不是主仆有别,直接上手想堵林竹影的嘴。林竹影也不激动,这恩宠听起来风光,并不能改变多少处境。只要苏珂废帝的烙印还在,日子就好过不了。
林竹影伸了个懒腰,画好妆容不好回去赖床,可也不想做事。小英子提醒:“还要接圣旨呢。”
接圣旨也是挺烦的事,林竹影勉强打起精神,出门来到花园。杨公公恭恭敬敬站在一棵花树下,不敢擅离,终于盼到林竹影出来,满脸堆欢:“娘娘,可算盼到您了,太后和皇上着我传口谕给您。”
口谕就好,宣圣旨是很隆重的事,单独颁圣旨给林竹影,想想也太玄幻。林竹影免除一大套繁文缛节,心情大好,只听杨公公拿腔作调:“太后说了,着林竹影申时进宫传见,钦此。”
申时从下午到黄昏,想必太后考虑到林竹影睡懒觉,起的不会太早,安排很体贴。林竹影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像太后这般深通人情世故又宽厚的人,召见也无压力,只要不和苏璟打交道就好。
杨公公传完口谕,笑着告辞,态度比昨天不知好多少倍。林竹影总觉得他笑容里透着点幸灾乐祸,莫非断定自己入宫有麻烦?
送走杨公公,林竹影终于搬回舒适的卧房,苏珂坐在书房,神色安然,昨晚发生的事没在他记忆里投下任何波澜。
林竹影三言两句先把苏珂的处境述说一遍,在棋盘上摆好每天必摆的棋局,然后说明自己要入宫觐见一事。苏珂吩咐说:“你若见到母后,替我和她说,把我的沙盘带回来。”
林竹影茫然,她在战争片里看过司令部摆放的地形沙盘,苏坷说的沙盘又是什么。
苏坷吩咐起林竹影很随意,态度疏淡,他的记忆里没有林竹影留下的痕迹,全靠询问知道林竹影是谁。
林竹影莫名其妙摆上棋局,让他大感兴趣,他才多少对林竹影客气些。
林竹影很不满意苏坷的态度,前些天苏坷每天也是张白纸,但待人温和,少有颐指气使的时候,处境刚改善,架子就端起来了。
昨夜的苏坷明明很好,知经磨难哀而不伤,学画卡通的样子也很可爱,今日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和失忆症患者少打交道为妙,画风变来变去,让人适应不了。
林竹影便也淡淡的,答应替苏坷询问,苏坷又犹疑道:“母后若问起我好不好,你务必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她素有心疾,经不得大悲大喜。”
林竹影听得难受,瞬间原谅他刚才的态度,郑重答应。
林竹影出门前特意整理妆容,把仅有的几件值钱饰物佩戴好,小英子直夸她光彩照人,林竹影听了把腕上镯子褪掉,鬓发上也仅留一只金钗。
小英子不知哪里触动她不快,吓得顿时缄口,林竹影说道:“你的话提醒我了,低调,要低调。”
小英子叫屈:“娘娘已经太素朴了,您好歹是王妃,如今的配饰,都不如小门小户的女子。”
林竹影说道:“记住,我不是王妃,是待决的囚徒,若没有这个觉悟,迟早罹祸。”
小英子很少见她如此严肃,被吓到。林竹影用手指戳戳她脑门:“身处厄运未必就活得不开心,但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小英子觉得听懂了,又似乎不很懂,林竹影戳她的时候一点没用力,说明没生气,小英子重新精气神十足。
去紫禁城要跨越大半个京城,路途遥远,灰头土脸觐见太后也大大不妥。林竹影领小英子行了一段路,特意在离王府稍远的地方雇车,为的不引起街坊注意。
车夫姓衷名二,是个粗脖子方脸的矮壮汉子。林竹影等上了车才发现,人如其名,衷二滔滔不绝,一张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迫不得已道:“我喜欢清静,你要再罗唣,我只好另行雇车子了。”
衷二勉强把嘴堵上,心思仍转个不停。林竹影今天出门特意戴了纱帽,薄纱罩面,衷二隐隐约约瞧出个美女,心中不由犯嘀咕。林竹影主仆说要去紫禁城西华门,这可是进后宫最近的路线。紫禁城宫规森严,每天来来往往的人虽多,自有其固定轨迹,不是人人都能奔西华门去的。
既能进宫入见,当身份不凡,可衷二就没见过哪个进宫入见还雇车的,事情里透着诡异。林竹影的衣裙得体,却不显华美,头上的饰物多少有点寒酸。衷二思来想去,这姑娘没准是宫中哪家嫔妃的亲戚,借了光才有机会入宫。
心里想着,嘴上憋不住:“姑娘,不是我自夸,天子脚下我也待了十几年,赶车的把式不敢说京城头名,也是一等一的,什么场面我没见过。你要有不明白的事,尽管问我。”
不等林竹影开口,小英子先不高兴:“去去去,谁用你教?我家……我家夫人见识过的场面比你大多了。你一个赶车的也吹法螺,羞羞羞。”
衷二底气十足:“别小瞧赶车的,天子脚下,四九城之内,养得起车马的官宦人家也是有数的。我给你细数,豢养车马的人家,一等是有人在朝为官,每天早晚车马出行;再一等豪富之身,家中有的是闲钱,养车马为出行方便;还有一等家里有大生意做,缺了车马运转运转不灵。除此之外,在城里养骡马靡费太高,用车的都是现用现雇,三教九流,贫富贵贱,我们车把式的什么人没见过?”
小英子说道:“成成成,你见多识广你的,又不关我们的事。”
衷二得意洋洋说:“如果我没猜错,您二位是入宫给贵人见礼的吧。”
小英子大为惊奇,林竹影只顾从幔布的缝隙看街景,懒得接话,走西角门的可不就是进宫见礼,小英子见识少被唬住,林竹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