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小英子发呆,林竹影不言语,衷二认为说中,愈发得意:“去宫中觐见一回,可是难得的荣耀,赶上百景画会,就算什么赏赐没有,光看的听的,也够给人说上一辈子的。”
小英子想出言说“才不稀罕什么百景画会,我们娘娘是太后亲自传召”,终究知道轻重,哼了一声没说出口。林竹影微微点头,小丫头才几天,很有进步。
衷二见林竹影主仆都不愿多谈百景画会的事,很是无趣,林竹影忽然说道:“停车。”
衷二慌忙捂嘴,赌咒发誓:“我不欠嘴了,老老实实赶车,少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遭。”
林竹影淡淡说:“没和你赌气,我有事要办,你且稍候,一会依然坐你的车。”
衷二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林竹影并不下车,把帘子撩起一角向外开。衷二的车还没赶出多远,仍在闹市中。只见朱公公和小成子正作感激涕零状,一个劲朝南香打拱作揖,南香收了他们的银子,飘飘然而去。
围观人等见热闹已过,一哄散去,小英子从车里探出脑袋,朝小成子招手。小成子提醒朱公公,一老一小俩太监快步过来,林竹影讯问今天的成果。朱公公答道:“喜忧参半。”
林竹影说道:“说说怎么个喜忧参半。”
朱公公咳了一声,小成子会意,拉住衷二说:“老兄我们那边喝碗茶去。”
衷二不放心马车,朱公公说道:“又不用你躲多远,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回禀主母,说完了就走。”
衷二地理熟识,想想也真不怕这几个合伙诳自己的车,和小成子到一边茶棚里坐着等。
朱公公胖脸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污渍,和昔日养尊处优的模样判若两人,却很开心:“娘娘,昨个因为迎驾耽搁,只卖了十五两银子,今天到现在已经三十两,我服了您了。”
区区几十两银子,以前有的是人上赶着送他,经历落魄后,拼尽辛苦银子到手,心中居然很有成就感。
银子是替林竹影赚的,朱公公比自己发财还用心些,谈出担心的事:“今天我又加了新词儿,让南香说昨天太后驾临,天热身子不适,全靠这解暑药调养,听得他们眼睛都直了。可惜周围没多少富贵人家,我怕时间一长,药卖不动。”
林竹影点头,朱公公脑筋很清楚,看出市场饱和的趋势。手下人能干,她也得用心,划水过日子是别指望了。
她故作沉着:“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朱公公顿时直起腰杆,信心十足,仿佛有林竹影一句承诺,多少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小英子和小成子对林竹影的话也丝毫不疑,林竹影暗暗叹气,大家对她莫名其妙的信心都哪来的,被人别人的拥戴的感觉好头疼。
上马车,晃晃悠悠穿过大半个京城。衷二嘴碎是嘴碎,马车赶得稳稳的。到西华门外空地停车,林竹影嘱咐小英子在车上候着。
小英子没资格跟着进宫,又羡慕又心痒,林竹影答应把见闻讲给她听,安抚完毕,去找接引太监入宫。
负责接引的小太监姓杨,和杨公公是远亲。小杨公公是太后身边的人,十分腼腆,话不多,问及宫中的事谨慎寡言,指点路径时话才稍多几句。
宫中殿宇林立,道路繁杂,没个人指引真会迷路。林竹影留神听小杨公公讲解,用心记忆,太后所居祥福宫在紫禁城偏北,从西华门要走好长一段路才到。一路上人来人往,好多宫女太监搬着花盆器皿,不时有妃嫔行驾经过,林竹影小心做人,时时避让,走得更慢。
她问小杨公公:“今儿好热闹,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小杨公公恭恭敬敬答道:“皇妃娘娘在筹划百景画会,离正式举办还有些日子。”
路上车夫衷二也说过百景画会,林竹影当时不曾留意,现在起了心思,细细询问。皇妃娘娘是苏璟当王爷时的妃子,出身北地世家大族,和三辅于友琼大人是同乡,朝野传闻苏璟顺利登基,于大人出力甚多,皇妃家里背后动作不少。
苏璟登基之后,尚未册封皇后,大家认定王妃晋升皇后顺理成章。
林竹影想起苏璟的纠缠,心中升起个恐怖的念头,苏璟迟迟不册立皇后,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前身为什么没嫁给苏璟,苏璟怎样娶的王妃,她从记忆里搜索不到答案。本来就立于危墙之下,千万别再牵扯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纷。
林竹影站在宫墙复道阴影下,掠了掠鬓发,远处重重叠叠楼台宫阙,宛如迷宫,暂时不想往前再走了。
她不知有人等得比她心焦,杨公公在前面复道选了块阴凉地方,有小太监给扇着扇子,另有人奉酸梅汤预备。
夏天本就炎热,若无今天的差事,杨公公可以好好在住的小院里安享阴凉,何须眼巴巴等着。杨公公不住诅咒,才当了一天皇后的人,偏生各种节外生枝。昨天他亲眼看到万岁出宫时带了三只装圣旨的匣子,久在宫中行走办事,里面的弯弯绕绕他猜到十之七八。常言道:赶紧杀绝。换他当了皇上,也没法放心有个曾经是皇上的哥哥活在世上。
板上钉钉的事,明明苏珂必死无疑,太后病情发作也挡不住,再加一条惊驾之罪,对外人说苏珂行事乖悖,气坏太后,苏珂没有任何生路可走。
没想到林竹影胡乱按压几下,奄奄一息的太后居然又活过来了。杨公公真气炸了肺,他这一辈子遭遇的羞辱太多,本不算什么。羞辱他的都是大权在握,主宰别人生死的大人物,凭什么轮到落魄倒台的昏王妃羞辱他?
更可气的是,因为这个林竹影,他不得安生,又摊上今天的苦差事,这女人早死早超生得了,阴魂不散添乱是怎么回事。
杨公公等了许久,颇不耐烦,嘴角一歪,旁边侍奉小太监熟知他的心意,马上跑去打探观望,不一刻气喘吁吁回来:“来了……来了……”
杨公公骂道:“蠢材,既然来了,还不赶紧通知贵妃娘娘。”
小太监一口气终于喘过来:“是小杨公公。”
杨公公给了小太监一个嘴巴:“废话!当然是小杨公公,他不带路,那女人怎么会从此地经过?”
小太监被抽得像陀螺似的转了两圈,晕头转向,脑子还清醒:“只有小杨公公一个人。”
杨公公懵住,小杨公公已出现在视线内,连跑带颠,哭丧着脸请罪:“干爹,儿子无能,把事情办砸了。”
杨公公气得胸口发闷:“你是太后宫里人,不过是引个路,让她经过此处,她难道还敢跑了?”
小杨公公说道:“干爹说中了,她一路上问我宫中路径,我没防备被她套出话,知道还有别的路通往祥福宫,她忽然说怕冲撞皇妃娘娘的盛会,非要走别的路,我不答应,她居然自己走了。”
杨公公目瞪口呆,在他的认知当中,不可能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他气得手一摆,拂中旁边小太监端的酸梅汤,一壶酸梅汤落地,溅他满身。
杨公公顾不得踢打小太监,怒道:“太后娘娘召见,竟敢不从,她不想活了吗”
小杨公公还算清醒:“其实,她也没有抗旨。”
杨公公想扇他:“哪里没有……”他一时气糊涂,脑子瞬间转过弯来,小杨公公说得对,宫中除了禁地,大路并无约束不能行走,人家换条路走又不犯法。
小杨公公为挽回过失,试探着问:“要不我追上去,在祥福宫的女尚宫面前告她一状,说她骄横无礼,不守规矩,在宫中胡乱冲撞。”
杨公公冷冷看着他:“她要托词说和你走散了呢?”
小杨公公说:“我是祥福宫的人,女尚宫没道理向着她说话吧。”
杨公公脸上阴云笼罩:“我问你,她凭什么被召进宫来?”
小杨公公答道:“太后心疾发作,救驾有功。”说出答案后,他自动闭嘴,他一个祥福宫的普通太监,为走哪条路的问题,向女尚宫告太后救命恩人的状,嫌命太长了不成?
杨公公长吁一口气:“事情比你想的还棘手,太后往年发病,太医院的神医们救治有功非止一次,金银财帛都赏赐过,你见哪个有单独召入宫的殊荣。”
小杨公公恍然大悟:“干爹是说,因为那个人。”
杨公公森然道:“噤声,这岂是你我能谈论的事情?”
小杨公公及时住口,两人心照不宣。本朝立皇储并无必立嫡长的惯例,当年二位皇子皆聪颖过人,传说先帝委婉询问过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更喜欢哪个,太后毫不犹豫选了苏珂。
最近又有传说,苏珂得了怪病,不能理事,太后下废帝诏迫不得已。乃三位大学士联名逼迫所为。母子连心,太后心疼苏珂,才心疾复发。
传说虚无缥缈的一面,却非空穴来风。杨公公在宫里混了几十年,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心中有数。
以奖赏救命之恩为名,太后借此保全她想保全的人,恐怕才是真实用意。
杨公公知道差事办砸了。
但他不知道怎么办砸的,他事先打听过,林竹影除了大婚之日入宫,对紫禁城全无了解,路径不熟。杨公公知道自己不招林竹影待见,所以并不出头,由太后宫里人小杨公公引路,计划全无破绽。
没想到临到头,林竹影居然跑了跑了跑了。